夜风似乎都在这一刻凝滞。粟绾脸上那气急败坏的羞恼瞬间冻结，如同被无形的寒冰覆盖。
她慢慢收敛了所有表情，只剩下一种近乎严肃的认真。
她向前一步，不再隔着安全距离，而是直接站在了白霁霄面前，仰起头，那双刚刚还因愤怒和演戏而明亮的眼睛，此刻深邃得如同夜空，直直地望进男孩的瞳孔深处。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一字一句，清晰地敲打在寂静的街道上：
“既然是朋友，那就回答我的问题。”
她不允许他再逃避，再含糊其辞。
“是为了那三本书，还是为了我？”
她紧紧盯着他的眼睛，看穿他灵魂最真实的底色。
“看着我的眼睛，给我答案。”
这是最后的通牒，也是她给自己内心摇摆不定的天平，寻找一个最终的砝码。
白霁霄沉默着。他同样凝视着近在咫尺的女孩，看着她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认真，以及隐藏在认真之下，一丝连她自己可能都未察觉的、小心翼翼的期待。
几秒钟的沉默，仿佛被拉长成了一个世纪。他的理智在咆哮，警告他维持谎言，维持利用的关系才是最符合利益的。但某种更深处、更陌生的冲动，却压制了理智。
他不想骗她。
至少此刻，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想。
他薄唇微启，给出了那个在他理智看来最“错误”，可能会终结一切的答案：
“为了那三本书……”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清晰地看到，女孩眼中那簇微弱的、跳动着的火焰，骤然熄灭了。所有的光芒、所有的生气，仿佛都被抽离，只剩下一片沉沉的、化不开的失落和……认命。
她慢慢地、一点点地低下了头，银色的发丝垂落，遮住了她的表情。她轻轻地点了点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和了然的萧索：
“知道了……”
她转过身，不再看他，仿佛所有的力气都已用尽，只留下一个单薄的、透着孤寂的背影。
“走吧，回家……”
她迈开脚步，每一步都显得无比沉重。仿佛两人之间那刚刚因“两清”而勉强维系的朋友关系，也随着这句真实的答案，彻底断裂。
然而，就在她走出两步，以为一切都已尘埃落定时——
男孩的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带着一种刚刚经历过激烈内心挣扎后的、豁出去的坚定：
“也为了你。”
粟绾的脚步猛地顿住，身体僵硬。
白霁霄看着她的背影，刚才她那一瞬间的失落，像一根无形的针，猝不及防地刺穿了他冰封的心防。
那感觉，比他挨过的任何攻击都要让他不适。
就在那一刻，他忽然看清了自己内心的混乱——那不仅仅是对于书籍的渴望，还有一种他无法否认、也无法再逃避的，对于眼前这个女孩本身的关注。
他不再犹豫，不再自我拷问，而是用一种近乎宣告的、斩钉截铁的语气，将自己刚刚厘清的、依旧混乱却无比真实的念头，直抒胸臆：
“之前是为了那三本书。现在……是为了那三本书和你。”
他重复了一遍，仿佛是为了确认，也是为了让自己听得更清楚：
“为了那三本书和你。”
最后，他无比肯定地，像是在对全世界宣布：
“没错，就是为了那三本书和你。”
粟绾猛地转回了身！
她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眼睛瞪得大大的，难以置信地看着白霁霄。她看着他脸上那前所未有的、摒弃了所有伪装和算计的坚定，看着他瞳中闪烁着的、她从未见过的复杂光芒——那里面有困惑，有坦诚，甚至有几分破罐子破摔的执拗。
几秒钟的呆滞之后，粟绾脸上的表情从震惊，到茫然，最后忽然“噗嗤”一声，直接乐了出来！
她笑得肩膀都在抖，指着白霁霄，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语气里充满了荒谬感：
“合着……合着本小姐就是个夹带的货？买一送一？我就是那个‘送’的，对吧？我就是个附赠品？！”
她简直要被这家伙清奇无比的脑回路给打败了！哪有人这么表白的？！这比直接说“为了书”还要气人！
白霁霄看着她笑得花枝乱颤的样子，眉头微蹙，似乎不理解这有什么好笑。但他回答得异常迅速和坚定，没有任何犹豫：
“不是。”
粟绾止住笑，歪着头，带着戏谑和探究追问：“那是什么？”
白霁霄迎着她的目光，认真地、一字一顿地回答：
“同等的物品。”
“……” 粟绾再次懵了。
同等的……物品？这他妈算哪门子的回答？她粟绾，活色生香一个大美女，粟家大小姐，在他眼里就是个……物品？还跟那三本破书是同等的？
一股无名火“噌”地又冒了上来，她气得跺了跺脚，甩下一句话，转身就要跑：
“你这辈子还是跟书一起过吧！”
她真是疯了才会对这个脑子里只有书和奇怪逻辑的家伙抱有期待！
然而，这一次，她没能跑掉。
就在她转身的瞬间，一只温热而有力的手，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那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挣脱的决绝。
粟绾惊讶地回头，对上的是白霁霄那双更加坚定、甚至带着一丝豁然开朗般明亮的黄金瞳。
他紧紧握着她的手腕，仿佛握住了什么失而复得的珍宝，看着她的眼睛，用清晰无比、掷地有声的语调，说出了那句让粟绾心跳骤停的话：
“我要跟你，和书，一起过。”
……
街道上，万籁俱寂。
只有两人交织的呼吸声，和那句石破天惊的宣言，在夜色中缓缓回荡。
粟绾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看着男孩那无比认真、甚至带着点理所当然的表情，看着他紧握着自己手腕的手，一种巨大的、混杂着荒谬、震惊、羞恼……以及一丝丝连她自己都不敢深究的悸动，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
这个混蛋……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什么啊？
粟绾感觉自己快要被这个油盐不进的家伙气到原地爆炸了。她用力甩了甩被抓住的手腕，没甩开，反而被握得更紧。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胸口翻涌的怒火和那丝不争气的酸涩，再次抬起头，眼神里带着最后通牒般的决绝，一字一顿地，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混蛋。混蛋。混蛋。” 她先骂了三声泄愤，然后死死盯着白霁霄的眼睛，“我再问你一次！想好了再说！到底是为了那三本书，还是为了我？”
她伸出食指，几乎要戳到他的鼻尖，语气凶狠，却又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最后的期盼：
“你只有一次机会！想好了再说！你别急着开口！想好了再说！”
她怕了，怕他又不假思索地吐出那句让她心塞的“为了书和你”。
白霁霄看着她因激动而泛红的脸颊，看着她眼中那混合着愤怒、委屈和一丝微弱期盼的复杂光芒，他沉默了。这一次，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真的如同她所要求的那样，慎重地考虑了起来。
他低垂着眼睑，似乎在权衡，在挣扎，在与自己内心某种根深蒂固的执念和刚刚萌芽的陌生情感进行着激烈的搏斗。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每一秒都让粟绾的心跳加速一分。
最终，他抬起了头，目光重新聚焦在粟绾脸上，用一种比之前更加清晰、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的语气，给出了他深思熟虑后的答案：
“为了你……”
粟绾的心脏猛地一跳，眼中瞬间迸发出惊喜的光芒！然而，这光芒只持续了不到半秒——
“……和那三本书。” 白霁霄完整地说出了他的答案。
只是调换了一个位置。“为了那三本书和你”变成了“为了你……和那三本书”。
粟绾破防了。真的破防了。真的真的破防了。
她感觉自己所有的暗示、所有的明示、所有的心跳加速和期待，全都喂了狗！自己他妈这都不叫暗示了，自己他妈这都已经是把答案写在脸上递到他眼前了！这王八蛋为什么还是这么死脑筋？！难道他脑子里就缺一根叫做“浪漫”或者“谎言”的弦吗？！
“混蛋！” 粟绾气得浑身发抖，指着白霁霄的鼻子，声音都带上了崩溃的哭腔，“你没谈过恋爱吗？！骗小姑娘都没骗过吗？！你他妈犹豫了半天就他妈调换了一个位置？！你合着还是想和那三本书过是吧？！好好好！你厉害！我服气！”
她真是服了，五体投地的那种服！
她简直要被他这耿直到了极点的回答给气笑了，是那种无奈到极点、绝望到极点的笑。
看着女孩几乎要崩溃的样子，白霁霄眉头紧锁，他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回答可能并不是对方想要的“正确答案”。他试图解释，语气带着一种难得的耐心和……坦诚到近乎残酷的认真：
“那三本书，对于我很重要。如果你知道那三本书对于我的重要程度，或许就能理解我的排序了。但是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原因。等比武招亲结束，我会告诉你一切。现在，我希望你不要问，我也不会说。”
这是他所能做出的最大程度的让步和承诺——现在不能说，但未来会给你解释。
粟绾看着他无比认真的神情，听着他那虽然依旧可恨、却透着一股奇异真诚的话语，胸口的剧烈起伏慢慢平复了一些。她大喘了几口气，仿佛终于认命般，带着点自嘲和无奈，说道：
“好好好……我本来是想着，你要是愿意哄哄我，哪怕是骗骗我，我也好……给你开个后门。”她瞥了他一眼，语气带着点赌气，“既然你这么真诚，那就期待你比武招亲的表现吧！”
她顿了顿，决定敲打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扳着手指头数道：
“我也不妨告诉你，这次来的狠人可不少。除了昂热，还有贝奥武夫、汉高，还有日本来的源稚生、源稚女兄弟……你觉得，你能打得过他们？”她故意用上了激将法，甚至翻起了旧账，“你要是能打得过他们，还至于……被我压在身下？”
她脸微微一红，但很快掩饰过去，扬起下巴，带着最后一丝的期待，看着白霁霄：
“你现在，再重新给我组织一下语言……”
然而，白霁霄的回应，再次让她体会到了什么叫“绝望”。
只见白霁霄郑重的点了点头，脸上没有任何夸张或犹豫，只是平静地陈述了一个在他看来毋庸置疑的事实：
“能打过。”
粟绾：“……”
她感觉自己彻底疯了。
跟这个家伙沟通，简直比破解古老的龙文封印还要困难一百倍！她所有的暗示、明示、威胁、激将……在他那仿佛由“书本”和“逻辑”构成的思维面前，全部无效！
她不再挣扎了，也懒得再生气了。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席卷了她，随之而来的，反而是一种奇怪的……释然？
算了，跟这种家伙较劲，最后气死的只会是自己。
她狠狠地瞪了白霁霄一眼，然后做出了一个让白霁霄都微微一愣的举动——她反手紧紧拉住了男孩的手，不再试图甩开，而是牵着他，转身就朝着粟家本部的方向走去。
“走！回家！” 她语气硬邦邦的，带着点赌气的意味。
她决定了，她不再指望能从这家伙嘴里听到什么甜言蜜语或者“正确”答案了。或许，只有等这家伙在比武招亲的擂台上，被那些真正的狠人狠狠教训一顿之后，他才会懂得低头，才会老老实实地说软话！
到时候……到时候一定要让这个混蛋跪在自己的脚边，狠狠地给自己道歉！粟绾在心里恶狠狠地想着，仿佛已经看到了那“美好”的未来。
然而，在她强硬拉扯的动作和凶巴巴的语气之下，隐藏着的，其实是一份终究心软的妥协。
她看到了男孩坦诚到了极致的笨拙，也感受到了那份尽管排序可恨、却无比真实的重视，至少他把她和书并列了，而不是只提书。这份近乎原始的真诚，像一颗笨拙的石头，敲碎了她所有的矫饰和期待，也让她……莫名地，有点开心？
只不过，让她始终想不通的是——那三本书里的东西？她家哥哥粟侍从小就把那三本破书当睡前故事给她读遍了！虽然她自己不是龙王，但她哥哥是啊！她比谁都清楚，那书里面记载的，十有八九都是些胡说八道的屁话！为什么这些家伙，一个个都像着了魔一样，对那三本破书死抠心眼，念念不忘？
她牵着白霁霄的手，走在回家的路上，心里一半是对于未来“教训”他的期待，另一半，则是对于那三本书背后秘密的、愈发浓重的好奇。
夜色中，两人手牵着手，一个气鼓鼓地在前面走，一个安静地在后面跟。虽然答案依旧不尽如人意，但某种无形的隔阂，似乎在这番鸡同鸭讲的激烈交锋后，被这只紧紧牵在一起的手，悄然打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