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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部老旧的红色座机,在这一刻,仿佛成了全镇的焦点。
电话铃声尖锐而执着,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办公室内外伪装的平静,将底下潜藏的紧张、惶恐与好奇,尽数暴露在空气里。
王姐的身体绷得像一根拉满的弓弦,她甚至能听到自己脖颈处血管“突突”跳动的声音。
隔壁财政所,刚刚溜回去的老李,屁股还没坐热,听到这铃声,又猛地弹了起来,耳朵紧紧贴在了冰冷的墙壁上。
整个二楼,乃至三楼,凡是能听到这阵铃声的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所有人都知道,这部电话,在此刻响起,绝不寻常。它连接的,必然是这场风暴的源头。
在万众瞩目之下,沈铭伸出手,拿起了话筒。他的动作不疾不徐,仿佛只是接一个寻常的推销电话。
“喂,计生办。”
他的声音通过听筒传出去,也清晰地落在办公室里每一个角落。
电话那头,刘光明的声音传来,客气得近乎谦卑:“沈铭同志吗?孙镇长请您现在再来他办公室一趟,有些工作上的事情,想和您谈谈。”
“再”来一趟。
这个字,像一块石头,投入了本就波澜四起的水面,激起了新的涟漪。
如果说第一次召见,是风暴过后的例行问话,是上位者对失控局面的掌控与评估。
那么这第二次召见,又意味着什么?
是敲打?是安抚?是拉拢?还是……一场新的鸿门宴?
“好,我马上过去。”
沈铭挂断了电话。
“咔哒”一声轻响,电话归位。但这声轻响,却像发令枪,瞬间引爆了周围压抑的气氛。
王姐看着沈铭,眼神已经不能用单纯的震惊来形容,那是一种混合了敬畏、恐惧和极度好奇的复杂情绪。她张了张嘴,想问点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干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沈铭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领,迈步向门外走去。
沈铭再次走进了二楼的走廊。
如果说上一次他走过这里,带来的是死一般的寂静和人人自危的恐惧。那么这一次,他带来的,是一种更加诡异的氛围。
走廊里空无一人。
但沈铭能感觉到,每一扇门背后,都有一双或数双眼睛,正透过门缝,像x光一样,一寸寸地扫视着他。
他经过农业办门口,里面传来一声压抑不住的惊呼,随即又被另一只手死死捂住。
他经过财政所门口,能清晰地感觉到墙壁另一侧,有一个滚烫的耳朵正紧紧贴着。老李那张写满惊恐与悔恨的脸,几乎要从沈铭的脑海中透视出来。
这些人看他的眼神,已经完成了从“傻子”到“疯子”的转变。
而现在,正在向一个新的、更加离奇的方向滑落。
他们不再仅仅把沈铭当成一个敢掀桌子的“疯子”。
他们开始把他当成一个“符号”,一个“现象”,一个搅动了青云镇这潭死水,并且能与权力顶端直接对话的神秘存在。
当沈铭踏上通往三楼的楼梯时,他甚至能听到身后二楼传来的一阵骚动,那是压抑许久后,终于爆发的窃窃私语。
“又上去了!孙镇长又叫他了!”
“我的天,这到底是何方神圣啊?”
“赵平刚被带走,尸骨未寒啊……这就开始论功行shang了?”
“嘘!你不要命了!这事能乱说?”
流言蜚语,像藤蔓一样,在他身后疯狂滋长。
沈铭的表情依旧平静,但内心却在飞速运转。
他知道,孙镇长这个人,远比赵平那种草包要难对付得多。那是一只真正的老狐狸,笑面虎。第一次召见,是试探,是评估风险。那么这第二次,必然是有了初步的结论,要采取行动了。
是福是祸?
他不知道。
【官场人生模拟器】此刻一片沉寂,没有新的事件触发,就无法开启模拟。他现在能依靠的,只有系统奖励的那些属性,以及……那条被证明是唯一生路的“莽夫”人设。
既然所有人都认为我是个背景通天的莽夫,那我就只能继续扮演下去。
三楼,镇长办公室门口。
秘书刘光明已经等在了那里,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笑容。
“沈铭同志,辛苦你又跑一趟。”他的姿态比上一次更低,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
沈铭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刘光明上前,轻轻敲了三下门。
“进来。”
还是那个沉稳的男中音。
刘光明推开门,为沈铭让开道路,自己却没有进去,只是在沈铭进入后,再次轻轻地将门带上。
门内,依旧是那股昂贵的龙井茶香。
但气氛,却与上一次截然不同。
孙镇长已经从那张巨大的红木办公桌后站了起来,脸上挂着弥勒佛般和煦的笑容,手里还提着一个紫砂壶。
“小沈来了,坐,坐。”他指了指办公桌前的一张待客沙发,语气亲切得像是招待晚辈的邻家大叔。
在沈铭坐下的同时,孙镇长亲自拎着茶壶走了过来,弯下腰,将一个干净的白瓷杯放在沈铭面前的茶几上。
一股清亮的、带着兰花香气的茶水,从壶嘴中倾泻而出,注入杯中,恰好八分满。
这一个动作,让沈民的眼皮微微跳了一下。
镇政府一把手,亲自给一个普通科员倒茶。
这要是传出去,足以让整个青云镇的官场再发生一次八级地震。
“尝尝,朋友从省城带回来的明前龙井。”孙镇长将茶壶放下,自己也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姿态放松,仿佛真的是一场闲话家常。
“谢谢孙镇长。”沈铭端起茶杯,却没有喝。
孙镇长看着他,笑呵呵地开口了:“小沈啊,你今天,可是给咱们青云镇,扔下了一颗大炸弹啊。”
来了。
沈铭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
“做得好,做得很好!”孙镇长一拍大腿,脸上的笑容更盛了,“像赵平这样的害群之马,早就该清除了!你这一举,是为民除害,是给咱们镇政府的干部队伍敲响了警钟!我得代表镇党委、镇政府,好好地感谢你!”
他话说得慷慨激昂,义正辞严,仿佛他才是那个对赵平深恶痛绝、早就想除之而后快的人。
沈铭沉默地听着,心中却是一片雪亮。
如果真想除掉赵平,何须等到今天?自己上午去举报的时候,他为什么是那副态度?
这只老狐狸,是在撇清关系,是在抢占功劳,更是在用这种方式,试探自己的反应。
如果你表现出丝毫的居功自傲,或者顺着他的话说下去,那就落入了他的圈套。
“这都是孙镇长您领导有方。”沈铭放下茶杯,说出了一句最标准、也最无懈可击的官场套话。
孙镇长听到这话,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随即又被更浓的兴趣所取代。
油盐不进。
这小子,比他想象的还要难缠。
他换了个话题,语气变得更加亲和:“刚才在楼下,我从窗户里都看见了。红星村的村民给你送鸡蛋,你没要,还给人家鞠了一躬。这事,做得比你举报赵平,还要漂亮。”
他身体微微前倾,盯着沈铭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小沈啊,你让我很意外。我原以为,你是个有脾气、有背景的年轻人。现在看来,你不仅有脾气,你还有心。”
“有为老百姓着想的心。”
这句话,说得很重。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都因此而变得粘稠。
沈铭能感觉到,孙镇长看似赞扬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探针,正试图刺破他的伪装,探查他最真实的底细。
他为什么敢掀桌子?——有背景。
他为什么不要鸡蛋?——有心性。
一个既有通天背景,又有为民心性的年轻人,屈尊在青云镇当了八年科员。
这图什么?
孙镇长的脑子里,已经勾勒出了一幅波澜壮阔的权斗大戏。这位沈铭同志,很可能是什么大家族的核心子弟,被下放到基层来“镀金”和“考验”。而扳倒赵平,就是他交出的第一份投名状。
自己,该如何在这场大戏中自处?是该顺水推舟,卖个人情?还是该敬而远之,明哲保身?
孙镇长捻动着手腕上的佛珠,速度越来越快。
他看着眼前这个平静得像一潭深水的年轻人,忽然笑了起来。
“小沈啊,你来咱们镇上,也有七八年了吧?”
“八年了。”
“八年了……唉,是我们镇里屈才了,让你这样的人才,在基层埋没了这么久。”孙镇长脸上露出一种痛心疾首的表情,“是我这个当镇长的失职啊!”
沈铭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表演。
孙镇长感慨完了,话锋猛地一转,图穷匕见。
他脸上的笑容变得意味深长,像是在发出一个心照不宣的邀请。
“今晚,我在镇上的‘青云阁’摆了一桌,算是给你庆功,也给你压惊。”
“镇里几个主要部门的负责同志,都会到场。我想借这个机会,把你,正式地介绍给大家认识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