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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宇看着苏晨那副谦逊温顺的模样,心中最后一点顾虑也烟消云散。
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一个听话的、没什么主见、但执行力尚可的副手,是世界上最好用的工具。
“好,既然我们达成了共识,那我就来具体安排一下。”吴宇清了清嗓子,整个办公室的空气似乎都因此而凝重了几分,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竖起了耳朵。
他将那个陈旧的牛皮纸档案袋放在桌子中央,用一种近乎于仪式感的动作,解开了绕在上面的线绳。
袋口一开,一股陈腐的纸张气味混杂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气息,瞬间弥漫开来。苏晨甚至能“看”到,那股混沌的灰黑色气运,像找到了宣泄口,更加汹涌地向外渗透。
吴宇从档案袋里倒出一大堆材料,这些材料显然被分成了两类。一类是装订整齐、打印规范的官方文件,比如区里提交的情况说明、相关部门的会议纪要、以及一些政策法规的复印件。另一类则显得杂乱无章,是一叠厚厚的、纸张材质各异的信件,有的是用标准信纸写的,有的则是从学生作业本上撕下来的,字迹也五花八门,有工整的钢笔字,也有歪歪扭扭的圆珠笔字,许多纸张的边角都因反复触摸而变得卷曲发黑。
这两堆材料,泾渭分明地躺在桌上,像两个阶层。
吴宇的目光在两堆材料上扫过,没有丝毫犹豫,便做出了他的“战略部署”。
“苏晨,”他抬起头,脸上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严肃,“我们这次调研,要双管齐下,才能做到高效。我认为,可以分为两个部分:‘内部梳理’和‘外部走访’。”
他用手指点了点那堆整齐的官方文件,语气沉稳,仿佛一个运筹帷幄的将军。
“‘内部梳理’,主要是研究这些官方文件,吃透政策精神,了解区里和各部门在这个问题上的基本立场和过往处理流程。这部分工作,需要有比较强的政策理论水平和宏观分析能力,才能从这些官样文章里,梳理出真正的症结所在。这部分,我来负责。”
他说得冠冕堂皇,仿佛主动承担了最烧脑、最核心的工作。办公室里有人嘴角动了动,想笑又不敢笑,硬生生憋了回去。谁不知道,研究文件、跟部门打交道,虽然繁琐,但却是最安全、最不容易出错的活儿。
接着,吴宇的手,滑向了那堆杂乱的信件。
“另一部分,就是‘外部走访’。”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语重心长,“这些都是群众的来信,是第一手资料。我们需要派人深入基层,去实地看一看,听一听,和这些写信的拆迁户们面对面地沟通,了解他们最真实的诉求和困难。这项工作,非常重要,是我们整个调研报告的基础。”
他看向苏晨,眼神里带着一种“委以重任”的郑重。
“苏晨,你比我年轻,有亲和力,跟老百姓容易打成一片。所以,这个最艰巨,也是最重要的任务,就交给你了。你去走访,去倾听。我希望你能克服一切困难,把最真实的情况带回来。”
话音落下,办公室里一片死寂。
这番话术,堪称甩锅艺术的教科书。他把最危险、最容易引火烧身的活儿,包装成了“最重要”、“最艰巨”的任务,还给苏晨戴上了一顶“有亲和力”的高帽。
去跟积怨已久的拆迁户沟通?谁知道会面对怎样的场面?被围攻?被辱骂?甚至是被动手?而开发商那边,发现有人在深入调查,又会做出什么反应?这些都是可以预见的风险。
而吴宇自己,则安坐办公室,吹着空调,看看文件,打打电话,就把“宏观分析”的功劳稳稳拿在手里。等苏晨辛辛苦苦从外面带回了材料,他再大笔一挥,进行“提炼”和“升华”,最终报告上,他这个组长的名字,自然是理所当然地排在第一位。
如果苏晨在走访中出了岔子,激化了矛盾,那更是正中他的下怀。他完全可以说“这个年轻人还是太冲动,没有领会我的意图,方式方法上存在严重问题”,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
这算盘,打得噼啪作响,办公室里的人,谁听不出来?
几道同情的目光,再次落在了苏晨身上。这个年轻人,终究还是成了炮灰。
苏晨没有立刻回答。
他看着吴宇,看着他脸上那副“我这是在锻炼你”的诚恳表情,看着他头顶那圈因为这番“高明”的安排而愈发璀璨的青金色光环。
【叮!】
【检测到负面言灵:移祸咒缚(中级)。】
【咒缚效果:将“与拆迁户的直接冲突”、“来自开发商的潜在报复”以及“走访失败的责任”等负面气运,定向转移至目标身上。】
【系统建议:可选择“反转”或“嫁接”。】
反转?嫁接?
苏晨在心底笑了。
为什么要反转?这送上门的“厄运”,在他看来,分明是天大的“好运”。
他正愁没有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去接触那些被压在档案最底层的、最真实的声音。他正渴望去亲眼看看,那股混杂着怨恨与期盼的民间气运,究竟是何种形态。
吴宇亲手为他打开了通往真正战场的大门,还贴心地为他扫清了所有程序上的障碍。
苏晨的脸上,适时地浮现出一丝为难,他皱了皱眉,似乎在权衡这项任务的难度。
这细微的表情变化,被吴宇尽收眼底,他心中愈发笃定,苏晨已经被自己拿捏得死死的。
“怎么?”吴宇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压力,“有问题吗?还是说……你觉得这个任务太棘手,没信心完成?”
“不,不是。”苏晨连忙摆手,他抬起头,脸上换上了一副被“激励”到的、下定决心的表情,“吴哥,我只是觉得……责任太大了,怕自己经验不足,辜负了您的信任。”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像是终于做出了决定,重重地点了点头。
“您放心!我明白,实地走访是基础,基础打不牢,您后面的分析就成了空中楼阁。我一定把情况摸得透透的,给您带回最详实、最准确的第一手资料!”
这番话,说得恳切而坚定,既表达了“畏难”情绪,又展现了“服从”的态度,完美地迎合了吴宇的期待。
“好!有这个态度就好!”吴宇彻底放下心来,他站起身,将那叠厚厚的、沉甸甸的群众来信,郑重地交到了苏晨手上。
“这些材料,你先拿回去看。需要什么支持,比如用车之类的,随时跟我说。”他的手在苏晨的肩膀上拍了拍,语重心长地补充了一句,“小苏,跟群众打交道,一定要注意方式方法。他们情绪可能比较激动,你要有耐心,多听少说,千万不要跟他们起正面冲突,把事情闹大,影响我们后续的整体工作。明白吗?”
“明白!”苏晨大声应道,双手接过了那叠材料。
材料入手的一瞬间,他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冰凉、沉重、仿佛带着无数人叹息的复杂气运,顺着他的指尖,缓缓传来。
吴宇满意地坐了回去,端起自己的茶杯,悠然地吹了吹浮在上面的茶叶。他看着苏晨抱着那堆“烫手山芋”走回座位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胜利者的微笑。
他仿佛已经看到,苏晨在拆迁户的围攻下灰头土脸,而自己则在窗明几净的办公室里,指点江山,妙笔生花。
苏晨回到自己的座位,将那叠材料轻轻放在桌上。他没有理会周围同事们投来的复杂目光,只是安静地坐着,像一个即将奔赴考场的学生。
他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官场的气运,讲究的是“位阶”和“流转”,是自上而下的。而这些来自民间的气运,是原始的,是野蛮生长的,是自下而上的。它们虽然驳杂,却蕴含着最本源的力量。
父亲的案子,对手层级太高,如果只在官场的规则里打转,自己永远只能被动地见招拆招。想要破局,就必须找到一股能够颠覆现有棋局的外部力量。
而这股力量,或许就藏在这几十封陈旧的信纸里。
他伸手,翻开了最上面的一封信。
信纸是那种最廉价的、泛黄的横格纸,字迹是一个老人写的,颤颤巍巍,力透纸背。
“尊敬的市领导:我叫王秀兰,今年七十二岁了,是东城区金碧园的一名拆迁户。今天,我不是来告状的,我是来求求你们,做做主……”
文字是冰冷的,但在苏晨的【气运可视化】视野里,每一个字,都像一个燃烧的符文,散发着微弱却倔强的红光。无数道这样的红光汇集在一起,形成了一股肉眼可见的、盘旋在信纸上空的“怨气咒缚”。
苏晨的眼神,前所未有的明亮。
他知道,这场所谓的“棘手的任务”,对他而言,将是一场气运的盛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