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麟哲静静地注视着他,那目光如古井深潭,将少年灼热的宣言悄然吸纳、沉淀,许久,他唇角牵起一个几不可察的弧度。
“小崽,梦想很重” 他开口,声音低沉平缓,像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它需要骨骼去支撑,需要心血去浇灌,你确定要背起它吗?”
魏逸丞用力点头,胸膛因激动而微微起伏,眼神没有丝毫犹疑。
魏麟哲站起身,走向书桌,拿起酒店提供的一枚古典式样的铜质书签,冰凉的金属在他指间泛着暗光,他走回来,将书签放入魏逸丞摊开的掌心,“好,记住你今天的话,这是你自己选的路,无论如何也要走下去,不能放弃,魏家不是养不起你,而是会全力支持你的梦想”
少年的手紧紧握住那枚书签,边缘硌得掌心生疼,他却觉得这疼痛让他无比清醒、踏实。
次日,魏麟哲没有直接带他回国,而是绕道去了阿姆斯特丹,他们站在梵高博物馆那幅《向日葵》真迹前,与伦敦国家美术馆那幅遥相呼应。
魏逸丞看着画布上那些粗粝、扭曲、几乎要挣脱束缚的笔触,看着那仿佛凝聚了太阳所有狂热与生命力的黄色,他忽然明白了魏麟哲的用意。
梦想的宣言轻飘飘,它需要目睹这背后的挣扎、痛苦与近乎燃烧的疯狂,需要直面这灵魂的灼热,才算真正迈出了第一步。
魏逸丞将那枚铜质书签珍重地收在随身携带的素描本扉页里,那冰凉的触感,仿佛一个无声的烙印,时时提醒着他在伦敦那个午后许下的诺言,梦想不再只是一个热血沸腾的词汇,它开始有了重量,如同那枚沉甸甸的金属。
回到国内,生活看似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但某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魏麟哲为他请来了艺术史教授、当代艺术家座谈会会长,甚至带他参与了几次小型画廊的幕后运营,魏逸丞沉默地接受着这一切,他依然话不多,但眼神里多了些沉静的东西,像被仔细筛过的沙。
高中开学前一个月,魏麟哲将一份文件推到他面前,是一个国际青少年艺术大赛的报名表,附着一份需要监护人签署的协议。
“小崽,试试看这个比赛”魏麟哲的语气平淡如常,“不是要你拿奖,是去见识一下,梦想在别人那里是什么样子”
魏逸丞接过表格,手指在参赛作品主题一栏悬停许久,最终落下两个字。
《根脉》
他把自己关在画室整整一个月,画布上最初是蓬勃的、几乎要灼伤眼睛的明黄,像阿姆斯特丹的那片向日葵田。但很快,他发现那种纯粹的狂热无法承载他感受到的重量。他开始调和更深沉的颜色,赭石、靛青、墨色,笔触时而凝重如碑,时而轻颤如呼吸。
他画盘根错节的根系深入黑暗,画养分在不可见的底层艰难输送,画一种沉默的、近乎痛苦的支撑,完成的那天,他指尖沾着洗不掉的颜料,推开画室门,夕阳落在他疲惫而清亮的眼睛里。
魏麟哲站在画前看了很久,久到魏逸丞几乎以为时间停滞了,最后,他只是抬手,极轻地按了按少年的肩膀。那一下的力度,胜过万语千言。
大赛结果公布,魏逸丞拿了银奖,评语写道:“超越年龄的深邃,展现了生命支撑系统的视觉隐喻。”
闪光灯和赞誉涌来时,他有些无措,下意识地在人群中寻找那个身影,魏麟哲站在角落,隔着喧闹的人群,对他微微颔首。
庆祝的晚宴结束后,魏逸丞回到房间,发现那枚铜质书签被放在了枕边,下面压着一本崭新的素描簿,扉页上,是魏麟哲铁画银钩的字迹:
“骨骼已见,待心血浇灌”
他摩挲着冰凉的金属,想起博物馆里那些扭曲燃烧的笔触,想起画室里度过的那些与色彩和自我搏斗的日夜,梦想确实很重,重到需要将整个灵魂沉入地底,去汲取那无人得见的养分,但当他握紧这枚书签,感受着掌心熟悉的微痛时,心中涌起的不是畏惧,而是一种近乎虔诚的坚定。
那枚铜质书签和崭新的素描簿,像一枚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的涟漪久久不散,魏逸丞将它郑重地别在新的素描簿扉页,与旧的那本并排放在画室的书架上。旧本记录着懵懂与宣言,新本则承载着《根脉》之后的征途。
魏麟哲那句“骨骼已见,待心血浇灌”成了悬在头顶的尺规,也成了融入血液的信念。
国际青少年艺术大赛的银奖,像一块敲门砖,也为魏逸丞带来了些许名气与更多的关注,然而,魏麟哲似乎有意让他远离过早的商业喧嚣,庆祝的余温尚未完全散去,魏逸丞的生活便被填充进更为系统、也更为严苛的训练中。
于是,魏逸丞的画笔下,不再仅仅是力量的宣泄,他开始研究风雨中竹子的姿态,观察老树上缠绕的藤蔓,甚至在魏麟哲的安排下,去观察锻造金属时,那烧红铁块在锤击下如何改变形态却凝而不散。他的线条在沈箫的指点下,渐渐褪去些许少年人的直白锐利,多了一种内敛的、饱含张力的弧度。
这个过程远比想象中更磨人,无数次,他觉得自己笔下的根脉已足够盘虬卧龙,却被沈箫一句匠气全盘否定,挫败感如潮水般涌来,他有时会盯着那枚铜质书签发呆,掌心仿佛再次感受到那份微痛的冰凉,然后深吸一口气,撕掉不满意的画稿,重新铺开纸张。
魏麟哲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却极少出言安慰或指导,他只是确保魏逸丞能接触到最顶尖的资源,无论是难得一见的私人藏品观摩,还是与风格迥异的艺术家进行短暂交流。
他甚至会在某个周末,带魏逸丞去听一场完全不懂的歌剧,理由是,“感受一下,用色彩无法企及的情感张力是如何通过声音铺陈的,这能助你画出更好的画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