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逸丞怔住了,握着牛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先生的话,像一把精准的钥匙,轻轻叩开了他思维里那扇阻塞的门,当他的目光再次落回画布时,先前那片让他无比纠结的浓重阴影,似乎不再是需要费力填充的实体,而变成了一个可以呼吸、可以孕育力量的场域。
他没有立刻动笔,而是将牛奶喝完,静静地站在画前,闭上眼睛,让自己完全沉浸到道馆那种独处时的静谧与内在的张力之中,片刻后,他再睁开眼,眼神已恢复了平日的清澈与笃定,他重新拿起画笔,这一次,他没有急于调和浓重的颜色去强调阴影,而是选用更稀薄的颜料,以更轻盈、更果断的笔触,去构建光影之间的过渡与缝隙。他不再试图画出力量,而是去引导出那种引而不发的态势。
画布上,那片原本滞涩的区域,仿佛被注入了空气,光线与阴影开始交融、对话,一种内在的、沉默的力量感悄然弥漫开来,魏麟哲在一旁静静看着,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接下来的日子,魏逸丞以更从容的心态投入最后阶段的准备,沈筝亲自把关画展的布置,从灯光角度到画作排列,都力求完美地烘托出光与力的叙事这一主题。
画展当天,是一个阳光和煦的周末上午,展厅不算大,但布置得雅致而温馨,雪白的墙壁上,悬挂着魏逸丞近两年的心血之作,有早期色彩明快、笔触略显青涩的街景写生,有逐渐沉静下来、开始探索内心情感的肖像与静物,更有近期那批融合了跆拳道元素、充满力量与思辨的作品。
其中,那幅经过魏麟哲点拨后完成的光影图,被放置在展厅一个相对独立的位置,静谧而强大的气场,吸引了不少目光。
魏逸丞穿着一身沈筝为他挑选的合体小西装,站在展厅入口处,胸口别着一朵小小的红色襟花,略显紧张地迎接前来观展的客人们。
魏麟哲和沈筝站在稍远一些的地方,看着少年略显局促但努力保持镇定的样子。
“小丞有些紧张了”沈筝低声笑道。
“这些都是必要的经历,看起来,他更喜欢美术这条路”魏麟哲语气平稳,目光始终落在魏逸丞身上。
起初,魏逸丞还有些生涩,但当人们真正驻足在他的画前,认真欣赏,甚至有人低声讨论着画面的构图、色彩和传达的情绪时,一种奇异的感觉在他心中升起,那不再是作业,不再是练习,而是真正成为了与他人沟通的桥梁。
宾客陆续到来,展厅里渐渐聚起了人气,低语声、赞叹声和脚步声交织成一片温馨的背景音,魏逸丞正努力应对着几位长辈的夸奖,脸颊微微发热,眼角余光却瞥见入口处出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是顾宸和林叙舟。
顾宸一身剪裁利落的深色休闲装,气质沉稳,他一进来目光便迅速扫过全场,最终落在魏逸丞身上,嘴角牵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而走在他身旁的林叙舟则穿着清爽的衬衫,身形挺拔,脸上带着惯有的、略带疏离的温和,他的视线则更多被墙上的画作吸引,眼神里流露出欣赏与专注。
魏逸丞眼睛一亮,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了不少,他连忙对正在交谈的客人致歉,快步迎了上去,“顾宸,林教授,你们来了!”
顾宸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适中,带着鼓励,“哇!阵势真不错,比林老师帮我办的还大”他的声音不高,却自带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林叙舟也微笑着点头,目光温和,“逸丞,恭喜画展顺利开幕,这些作品”他环视四周,语气真诚,“比我想象的还要打动人心”
画展顺利进行,人流渐稠,魏逸丞忙碌着应对一波波前来道贺的亲友、师长和艺术爱好者,但目光总会不由自主地寻找顾宸和林叙舟的身影,看到他们并肩站在某幅画前低声交谈,或是顾宸偶尔偏头对林叙舟说句什么,引得对方唇角微扬,他的心头便会泛起一种奇异的满足感,仿佛自己的两个重要世界,在此刻达成了某种和谐的交融。
午后,阳光斜斜地透过展厅高大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温暖的光斑,宾客逐渐散去,展厅恢复了宁静,只留下空气中淡淡的颜料、松节油与鲜花混合的气息。
魏逸丞送走最后几位客人,略带疲惫地回到展厅中央,看到顾宸和林叙舟还等在那里,正与先生和小姨交谈,沈筝的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魏麟哲虽然话语不多,但神情是少见的温和。
顾宸见他过来,抬手看了看时间,“累坏了吧,饿不饿?我知道附近有家店,豆沙包做得不错”
这寻常的、带着烟火气的提议,让魏逸丞微微一怔,随即一股暖流涌上心头。
他用力点头,“好!”
魏逸丞那声带着疲惫却又无比轻快的“好”,仿佛为这个充满光影与赞誉的上午画上了一个圆满的休止符。
一行人驱车来到顾宸所说的那家店,店面不大,藏在一条安静的林荫道旁,古色古香的招牌,推开木门,是温暖的食物香气和略显嘈杂的市井人声,与刚才画展上那种雅致静谧的氛围截然不同,却瞬间将魏逸丞拉回了踏实的地面。
围着一张方桌坐下,热气腾腾的豆沙包很快端了上来,雪白松软的外皮,隐约透出里面深红油亮的豆沙馅,顾宸很自然地用公筷给林叙舟夹了一个,又给魏逸丞夹了一个,“尝尝,他们家的豆沙是自己炒的,不太甜,但很香”
魏逸丞咬了一口,温热的带着豆粒口感的细腻豆沙在口中化开,果然香甜不腻,他抬头,看着对面并排坐着的顾宸和林叙舟,又看看身旁的小姨和先生,心里那种奇异的满足感再次充盈起来。
艺术带来的精神激荡,最终似乎总是要落回这样具体而微的人间烟火里,才显得完整。
“今天那幅光影图”林叙舟放下筷子,看向魏逸丞,语气温和却切中要害,“最后处理阴影的方式,很见想法,是找到了留白的窍门?”
魏逸丞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魏麟哲,然后点点头,带着点被识破的腼腆,又有些兴奋,“嗯,先生点醒了我,力量不一定要画出来,也可以是引而不发的”
魏麟哲端起茶杯,淡淡啜了一口,并未多言,但那默许的姿态本身就是一种肯定。
沈筝笑着接口,“小丞今天可算是迈过了一个大坎,我看他跟人讲解画作的时候,眼神都在发光”她语气里满是欣慰,又转向顾宸和林叙舟,“也多亏你们来给他捧场,他刚才紧张得手心都是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