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槐序的呼吸彻底乱了。
他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眼前这个人,认识这十年来被他彻底误解的一切。
“那些找茬吵架,都是你故意的?”
他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几乎不成调。
“不然呢?”
秦峪挑眉,那副熟悉的、有点欠揍的样子又回来了一点。
“你真以为我闲得没事干,就喜欢追着你一个人咬?
娱乐圈这么大,我看不惯的人多了去了,怎么没见我跟别人也这么水火不容?”
他说得理所当然,仿佛这才是真相,而纪槐序过去十年的认知才是一个巨大的笑话。
巨大的荒谬感和冲击让纪槐序头晕目眩。
他下意识地想要反驳,想要找出漏洞来证明这依旧是谎言,但脑海里那些翻涌的巧合和证据,却无比清晰地指向同一个方向。
“那……那现在呢?”
纪槐序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问,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和茫然。
“现在又算什么?”
“现在?”
秦峪的目光沉静地落在他脸上,语气变得无比清晰。
“现在我觉得,那种方式太蠢了。除了把你推得更远,让我自己看起来像个傻逼之外,毫无用处。”
他顿了顿,像是在斟酌用词,又像是在积蓄勇气。
“所以,我想换一种更直接的方式。比如……试着对你好一点。”
“试着看看能不能,不只是做你的死对头。”
最后那句话,他说得很轻,却像重锤一样砸在纪槐序的心上。
包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纪槐序彻底懵了。
他预想了无数种秦峪的反应。
否认、狡辩、继续戏弄、甚至羞辱……
他准备好了所有的冰棱和尖刺去应对。
唯独没有预想到会是这样的,近乎直白的坦诚和……告白?
是的,尽管没有说出那个词,但这几乎已经等同于告白了。
纪槐序不是迟钝的人,他瞬间明白了秦峪是言下之意。
恐慌、荒谬、不敢置信、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想碾碎的悸动。
无数种情绪在他胸腔里疯狂冲撞,几乎要将他撕裂。
“秦峪。”
纪槐序的声音因为情绪过度激动而尖锐起来,带着沙哑。
“你把我当傻子耍吗?十年。你用了十年时间来惹我讨厌我!现在轻飘飘一句方式太蠢就想一笔勾销?就想……就想……”
后面的话他说不出口,只觉得无比的荒唐和愤怒。
“你到底想要么样?”
他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前倾,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秦峪。
“你觉得这样很好玩?看我像个笑话一样?你是不是觉得无论你做什么,我都只能被动接受?!包括你这种……这种莫名其妙的……”
“我没有觉得好玩。”
秦峪打断了他。
两人隔着一张小小的桌子对峙着。
秦峪的目光紧紧锁着纪槐序,那里面有无奈,有认真,也有一种被误解的焦灼。
“纪槐序,我知道这很突然,我知道你很难接受。我没指望你立刻相信或者原谅我过去那些混蛋行为。”
“但我只是想把我的真实想法告诉你。我不想再躲躲藏藏,不想再让你从别人嘴里、从那些捕风捉影的照片里去猜测我到底想干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变得无比郑重。
“这就是我想干的。纪槐序,我想把过去那些错误的页面翻过去,哪怕需要很久。我想……正式地、认真地,让你重新认识我。不是作为死对头,而是作为……”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最终说道:“……作为一个欣赏你、在意你的人。”
纪槐序像是被施了定身术,僵在原地。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有秦峪最后那句话,在他脑海里无限循环放大。
欣赏你、在意你……
每一个字都烫得他灵魂都在颤抖。
他看着秦峪那双无比认真、甚至带着一丝恳切的眼睛,十年来的点点滴滴如同潮水般涌来,却被全部赋予了全新的、令人窒息的含义。
对于纪槐序来说,这个认知带来的不是解脱,而是更深的恐慌。
他再也无法面对下去。
他猛地站起身,像是再看秦峪一眼都会彻底崩溃。
“骗子……你明明是个骗子……”
他喃喃着,声音破碎不堪。
说完,他再也不看秦峪是什么反应,转身走出了咖啡厅。
这一次,秦峪没有追上去。
他只是坐在原地,看着纪槐序仓皇消失的背影。
他缓缓抬手抹了一把脸,脸上露出了极度疲惫却又如释重负的表情。
秦峪清楚,用这种最直接、最猛烈的方式很冒险,很可能将纪槐序推得更远。
但他别无选择。
这些话,迟早都要摊开来说。
剩下的,就只能交给自己了。
秦峪拿出手机,点开那个对话框。
犹豫了片刻,他还是发过去一条消息。
秦峪:【对不起。】
短短三个字,是他欠了纪槐序十年的道歉。
他知道不够郑重,但是目前,只有这种方式的道歉能让纪槐序看到。
当面说,纪槐序恐怕也不会相信吧。
他自嘲的笑了笑,知道纪槐序大概率不会回,放下手机,开始思考下一步的对策。
——
纪槐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家咖啡厅的。
午后的阳光白得刺眼,落在他身上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他耳畔嗡嗡作响,反复回荡着秦峪那些颠覆性的话语,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战栗。
骗子。
他骂秦峪是骗子。
可心底深处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尖锐地反驳:
如果那是骗局,何必用十年布这样一个局?
如果那是戏弄,为何他此刻感受不到丝毫快意,只有一种近乎虚脱的沉重?
他踉跄着走到路边,拿起手机时,指尖冰凉,抖得厉害。
他给小林打了个电话。
“小林,喊一个司机来接我,在之前那家咖啡厅。”
小林活泼的话语从听筒里传来:“好嘞哥,你稍微等会。”
车子很快就到了。
坐进车里,他便将自己彻底缩进角落,偏头看向窗外。
城市的繁华景象流水般掠过,却无法在他眼底留下任何倒影。
【欣赏你、在意你……】
【让你重新认识我……】
这些词语魔音灌耳,粗暴地撕扯着他过去十年赖以生存的所有认知。
恨意可以成为盔甲,成为动力,甚至成为一种扭曲的陪伴。
可如果连这恨意都是建立在虚假的基石上,那他这十年算什么?
一场漫长的、自作多情的笑话?
胃部传来熟悉的绞痛。
他死死按住上腹,额头抵在冰凉的玻璃窗上,试图用物理上的痛苦来压制内心翻天覆地的海啸。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身体猛地一僵,几乎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他现在不想看。
一点也不想。
但那震动像是一种无形的催促,固执地提醒着刚才发生的一切不是幻觉。
最终,他还是颤抖着手拿出了手机。
屏幕亮着。
一条新微信消息。
来自秦峪。
只有简短的三个字: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