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三刻,天光微亮,本该是东宫最沉寂的时候。
然而,一阵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混杂着甲胄碰撞的冰凉铿锵声,如同惊雷般撕裂了黎明前的宁静。
沈知微是被院墙外隐约的哭喊声和呵斥声惊醒的。
她猛地从硬板床上坐起,心脏在胸腔中擂鼓,作为东宫浆洗处最末等的粗使丫鬟,她住在最偏僻的西北角院,连寻常的喧闹声都传不到的。
今夜这动静,不同寻常,联想起太子已有半月未归宫,她心里不禁一沉。
她迅速披上那件早已打结的薄棉袄,猫腰走到门边,将耳朵贴在冰冷的门板上,试图听听外边的动静。
越来越多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还伴随着内监尖锐的叫喊声,虽听不清具体的内容,但几个破碎的声音却清晰的钻入她耳中:
“太子失德……勾结外藩……谋逆大罪……废为庶人,即日流放北僵。 ”
轰隆一声!
沈知微只觉得脑子里好像什么东西炸开了!
穿越到这个架空的大雍朝半个月,从女总裁变成命如薄纸的小丫鬟,她一直谨小慎微,拼命适应这个世界的规则,只为活下去。
她深知太子的储君之位虽看似稳固,实则暗流涌动,她正打算另谋出路,却没想到,这场政治风暴来的如此之快,如此猛烈!
太子被废!全宫整治!
原主记忆里,那位年仅十八岁、素有贤名却因母族势力弱而地位微妙的太子萧景珩的面容一闪而过。
随即,更深的寒意席卷了她,还有心操心别人,她作为东宫仆役,她的命运早已和这座宫殿捆绑在一起了。主子倒台,他们这些奴才,最好的下场就是被发往军中为奴或充入教坊司,但更多的,会被在清算中无声无息地“处理”掉。
求生的本能让她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起来。
绝不能坐以待毙!
她飞快地扫视这间简陋的屋子,除了几件洗得发白的衣物和半个冰凉的窝窝头,就剩下原主辛辛苦苦攒的五两银子。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逃跑?
东宫此时定然已被围得铁桶一般,私自潜逃等同谋逆,格杀勿论。
求饶?
但在谋逆、叛国的大罪下,蝼蚁的哀求毫无意义。
混乱中,她听到隔壁院落传来仆役们的哀嚎、争抢和打斗声,有人在疯狂地收敛财物,有人在试图砸开侧门逃跑却被侍卫一刀砍翻,尖叫和血腥味刺激着每个人的神经。
绝望像瘟疫一般蔓延。
沈知微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代项目管理中处理危机的思维开始占据上风:分析现状、评估风险、寻找最优解。
现状是:太子倒台,东宫被抄,所有人都是被宰的羔羊。
风险是:留在京都,必定生不如死或直接被抹杀。
最优解:流放!
沈知微此时脑中只有两个字:流放!
虽通往北僵三千里路是九死一生,但“流放”本身,意味着一条生路,意味着皇帝暂时没考虑赶尽杀绝,若跟随太子,至少可脱离京城这个立刻就被碾碎她的权利绞肉机。
这虽是一条看似绝望,却可能隐藏一丝生机的路。
赌一把!
沈知微瞬间做出了她在到这个世界上最正确的决策:必须想办法,加入流放队伍。
她打定主意,没有丝毫犹豫,迅速将东西塞进怀里,又拿起墙角一个破旧的,原本用来的打水的葫芦。
就在这时,她所在的院落被“砰”地一声踹开!
几名手持钢刀、面色冷峻的禁军士兵冲了进来,如同驱赶畜牲般,将院里的丫鬟婆子们赶到院中集合。
“奉旨查抄东宫,所有奴仆,即刻押往掖厅受审,等候发落。”为首的禁军厉声喝道,目光扫过这群瑟瑟发抖的女子,如同看一堆死物。
人群早已哭成一片。
沈知微低下头,混在人群中,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心中却在极速思考,该如何加入流放名单。
就在这时,一阵更大的骚动从通往主殿的长巷传来。
只见一群侍卫押着一个身着素白中衣、发冠有些散落的年轻男子走了出来,正是被废的太子萧景珩。
即便是在如此狼狈的时刻,他的背脊依然挺得笔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一双眼睛,深得像不见底的寒潭,掠过眼前混乱的景象时,不带一丝波澜。
那种极致的隐忍和冷静,让沈知微心头一震。
这绝不是一个甘心认命的人!
押解他的侍卫态度粗暴,推搡着他往前走。经过沈知微她们这群丫鬟面前时,一个侍卫似乎为了讨好新主,故意用力一推,萧景珩踉跄了一下,膝盖重重磕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发出一声闷响。
周围瞬间安静了一下,许多人都下意识地避开了目光。
萧景珩依旧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想要撑起身子。
电光火石之间,沈知微动了。
她猛地从人群中冲了出去,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快步跑到萧景珩身边,伸出双手,用力地扶住了他的胳膊,助他站稳,她的动作很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
那一刻,她能感觉到手下臂膀的肌肉瞬间绷紧,也能感觉到萧景珩冰冷的目光落在了她的头顶。
旁边的侍卫愣了一下,随即怒斥:“滚开!低贱的东西!”
沈知微抬起头,脸上故意露出一种孤注一掷的忠诚和恐惧,声音不大却清晰地说:“奴婢……奴婢是东宫的人,愿、愿随主子赴汤蹈火!”
这话是说给侍卫听的,更是说给萧景珩听的。她在赌,赌这位被废的太子,即便身处绝境,也需要哪怕是最微小的一点“人心”和“可用之力”。
一个在众叛亲离时还敢站出来扶他一把的丫鬟,或许能在他心里留下一丝印象。
果然,萧景珩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锐利得仿佛能穿透她的灵魂。他没有说话,却在侍卫再次上前驱赶时,极轻微地摆了摆手。
侍卫悻悻地退后一步。
沈知微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她知道,自己这第一步,赌对了!她默默地松开了手,退后一步,低眉顺眼地站在了萧景珩身后不远不近的地方,用行动表明了自己的选择。
这个举动,落在了某些有心人的眼里。
当掖庭的宦官拿着名册过来清点人员,准备将她们这些低等仆役分别发卖时,负责押送的一个侍卫头领,或许是出于一丝说不清的意味,指了指沈知微,对那宦官说:“这个丫头,刚才自己要求跟着流放,记上吧。”
宦官瞥了沈知微一眼,似乎在评估她的价值,最终在名册上划了一笔。
沈知微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一半,她获得了踏上那条九死一生流放路的资格。
只是,接下来的路会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