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精灵被达克莱伊收入了它的暗黑洞空间之中。
达克莱伊融入了周瑾的影子。
周瑾一人独行。
两日匆匆而过。
穿过暮色中的山脉外围,荒草没过膝盖时,终于看见山坳里零星几点昏黄的灯火。
细雨裹着雪粒子砸在草庐的破窗上,传来幼童压抑的啼哭声。
村口的老槐树下,一个壮实的青年蜷在断壁残垣里,怀里抱着具瘦小的尸体。
他补丁摞补丁的粗麻衣袖浸着水渍,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腰间别着把豁口的柴刀,刀柄上缠着半片褪色的黄巾。
那半片黄色布帛,此刻却成了他唯一的孝带。
“这位小哥……”周瑾缓步上前,“可是需要帮忙?”
壮实青年闻声抬头,脸上还沾着未干的泥浆,眼眶通红如血。
“俺娘咽气前说想睡在木盒子里……”
“可地主家的狗腿子说,赊棺材得拿地契抵……”
他喉结滚动,忽然抓住周瑾的袖口。
“大老爷,您要是有多余的铜钱,让俺安葬了俺娘……”
“俺……俺给您做牛做马……”
周瑾从怀中摸出一锭碎银,塞进壮实青年的掌心。
“先安葬伯母,剩下的钱找个安稳处谋生吧。”
碎银在暮色中泛着冷光,青年却像触了火般猛地缩手,浑浊的眼睛里涌出惊疑。
“这、这太贵重……”
“拿着。”
周瑾按住他颤抖的手腕,触到他掌心磨出的硬茧,比同龄人要厚实三倍不止。
“你打算将伯母葬到哪?我帮你。”
周瑾看着壮实青年手里拿着那一锭碎银就跪地不起、颤颤巍巍的样子。
壮实青年低着头看着碎银,捧着碎银的双手还在止不住的颤抖,他回答道:“俺娘想葬在深林里,她说那里安静。”
又是一阵交流。
周瑾知道了壮实青年的姓名。
青年名叫张安,小名阿牛,他自报家门的时候,声音轻得像怕惊醒怀里的亡母。
随后,他小心翼翼地将碎银揣进怀里,用草绳紧紧的系住衣襟,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
……
次日平明,壮实青年在前方引路,周瑾陪同他到镇上买了副棺材。
然后,两人一同去往深林。
达克莱伊展开暗黑洞空间,玛狃拉和月亮伊布从其中走出,三两下就刨好了坑。
剩下的,阿牛说得他亲自来……
而周瑾,就选择告别阿牛,踏上前往巨鹿山脉的行程。
……
安葬完母亲已是正午。
阿牛背着个破布包追上走在前方的周瑾,他的草鞋在泥地里踩出啪嗒声。
“俺、俺没地方去……您要是不嫌弃俺,俺能帮着背行李、喂精灵……”
安葬母亲时,他看见周瑾的影子里走出来好几只强大的精灵,帮他打坟。
不由得,他的目光中透出羡慕又自卑的光。
“俺在五年前就能举起千斤巨石,俺娘说俺要是去参军,能当大将军!”
“随你吧。”
周瑾递给他一壶清水,见他仰头牛饮时喉结剧烈滚动,分明是渴极了,但却一直忍着。
……
两人在山路上跋涉时,周瑾看着身后的阿牛,闲聊道:“阿牛,你有没有养过精灵?”
阿牛沉默片刻,看着周瑾的影子,讷讷开口:“俺小时候养过一只独角虫……”
他声音渐低,像是在回忆什么珍贵又易碎的东西。
“那时候家里穷,俺每天去山里摘野果给它吃,自己啃窝头。”
“它蜕壳成铁壳昆那晚,俺高兴得睡不着觉……”
阿牛忽然攥紧拳头,指节发白。
“可第二天地主家的少爷说要拿去玩,俺不给,他们就……”
他没再说下去,只是低头盯着自己磨破的草鞋。
周瑾注意到他裤腿卷起处,有道新月形的疤痕,像是被锐器划伤的。
远处传来烈雀的怪笑,阿牛猛地缩了缩脖子,下意识往周瑾身边靠了靠,仿佛这样就能躲开记忆里的棍棒拳脚。
“后来呢?”
周瑾声音轻缓,像是怕惊飞了什么。
“后来就没敢再养了。”
阿牛摸出块硬饼掰碎,分给路边蹭过来的野生走路草。
“俺们老老实实的给地主种地,可去年闹蝗灾,收成连种子都不够……”
“地主说俺们欠他的租子,把俺的妹妹卖去了窑子抵债……”
他忽然剧烈咳嗽起来,浑浊的痰液里带着血丝。
“俺娘就是去求地主时,被地主家的狗腿子踹伤了心口……”
周瑾的指甲深深的掐进了掌心,却听阿牛又笑了笑,笑得比哭还难看。
“不过现在好了,俺娘不用再跟着俺挨饿受冻了。”
阿牛抬头望向漫天星斗,目光空洞。
“有时候俺想,要是独角虫还在,说不定能帮俺保护妹妹……”
“可它连大针蜂都没活到,俺连它最后一面都没见着。”
山风卷起枯草掠过两人的脚边,周瑾忽然解下腰间的干粮袋递给阿牛。
“明日路过镇子,我给你买双新草鞋。”
阿牛捧着干粮袋,像捧着什么神圣的物件,喉咙里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远处山脉的轮廓在夜色中若隐若现,宛如一头蛰伏的巨兽。
而他们即将踏入的,不知又是怎样的时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