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歇斯底里的对峙和一场奋不顾身的奔赴之后,套房里的第二天,是在诡异的死寂中开始的。
一个剥得干干净净、蛋白光滑得像艺术品的鸡蛋,被两根修长的手指捏着,径直递到了楚灵嘴边。
“张嘴。”
墨予白的声音带着宿醉后的沙哑,尾音却微微上扬,含着一丝刻意压低的温柔。
楚灵拿着勺子的手一顿。
他抬眼,就撞进墨予白那双专注得吓人的眼睛里。那里面没有了昨天的绝望和疯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黏稠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占有欲。
他好像换了个人。
又好像,更疯了。
全桌的视线都若有若无地飘了过来。
楚灵的耳根瞬间烧了起来,他感觉自己的脸颊也在发烫。
桌子底下,他穿着拖鞋的脚毫不客气地抬起来,对着墨予白的小腿就是一下。
力道不重,更像是猫挠。
墨予白不躲不闪,脸上甚至还漾开一个笑。他心情很好地收回手,自己咬了一口那个鸡蛋,然后把剩下的半个放进楚灵的盘子里。
“不爱吃蛋黄,剩下半个归你。”
他说得自然无比,仿佛他们已经这样相处了千百个日夜。
楚灵:“……”
他低头,看着盘子里那半个带着牙印的鸡蛋,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先脸红,还是该先发火。
坐在对面的傅青辰默默端起豆浆,喝了一大口,试图用滚烫的液体来压下自己满嘴的酸味。
太没眼看了。
这哪里是那个杀伐果断的墨总,分明是只刚找回主人的大型犬,恨不得时时刻刻黏在身上摇尾巴。
而餐桌的另一角,自始至终,都像被冰雪覆盖。
季晨低着头。
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用手里的银质餐叉,一遍又一遍地切割着盘子里的太阳蛋。
蛋黄被划破,金黄的汁液缓缓流淌出来,像凝固的血。
他听着对面那两人若无旁人的低声交谈,听着墨予白那一声声自然而然的“楚灵”,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一点点收紧,酸涩的汁水浸透了五脏六腑。
他才是楚灵的亲哥哥。
是找了他二十多年,血脉相连的,唯一的亲人。
可现在,他坐在这里,像个不合时宜闯入者,一个多余的摆设。
而那个墨予白,那个把他父亲逼上绝路、间接害死他另一个弟弟的仇人之子,却能用一种亲昵到刺眼的姿态,占据着本该属于他的位置。
凭什么?
“咔——”
一声轻微的、金属扭曲的声音响起。
傅青辰下意识地看过去,只见季晨放下了手里的餐叉。那把做工精良的银叉,在他手里已经微微变了形。
“我吃好了。”
季晨用餐巾擦了擦嘴,声音平淡无波,仿佛刚才那个失控的人不是他。
“咳。”傅青辰赶紧清了清嗓子,强行把话题拉回正轨,“说正事。赵卫国那边,怎么说?”
“抓。”
墨予白用餐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那股黏人的温存瞬间褪去,又变回了那个阴沉冷酷的墨氏总裁。
“不把他和他背后的人连根拔起,我们谁都别想安生。”
“好。”楚灵也放下勺子,他看向季晨,公事公办地开口,“季晨,高尔夫俱乐部那边的安保系统,你研究得怎么样了?”
季晨缓缓抬起头。
这是出事以来,楚灵第一次主动对他说话。
没有恨,没有怨,却也没有一丝一毫的亲近。
那句哽在喉咙里的“哥”,终究是没能叫出口。
“……都清楚了。”季晨的声音有些发干,“俱乐部地下三层有一条废弃的维修通道,可以绕开所有监控,直达VIp休息区的后门。”
“很好。”楚灵立刻开始布置,“那今天下午,我和季晨先过去,破解门锁,熟悉地形。”
“不行。”
两个字,又冷又硬,直接砸断了楚灵的话。
墨予白死死盯着季晨,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即将染指他所有物的贼。
“你不能跟他单独行动。”
“墨予白,这是在办正事。”楚灵皱起眉。
“保护你,就是我的头等大事。”墨予白毫不退让,“要去,我陪你去。他,”墨予白下巴朝着季晨的方向点了点,毫不掩饰自己的敌意,“和傅青辰一组。”
“你懂破解系统吗?你去能干什么?”楚灵被他的不讲理气笑了。
“我不懂。”墨予白盯着他,一字一句,“但我能看着你,不让某些心怀不轨的人,把你从我身边带走。”
这话说得就差指名道姓了。
眼看战火又要重燃,傅青辰赶紧和稀泥:“好了好了,安全第一,我觉得予白说的有道理。楚灵,就让他跟着你,多个人多份力量,季晨,你没意见吧?”
季晨能有什么意见?
他看着墨予白和楚灵之间那种外人无法插足的拉扯,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我没意见。”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四个字。
***
当天下午,四人分头行动。
废弃的维修通道里,阴暗潮湿,只有管道上偶尔滴落的水声。
楚灵蹲在厚重的金属门前,打开微型电脑,屏幕上绿色的代码飞速滚动。
他身后,站着一座山。
不,是一个人形火炉。
墨予白几乎是整个人贴了上来,宽阔的胸膛紧紧抵着他的后背,灼热的呼吸一下一下,全喷洒在他的后颈和耳廓上,带来一阵阵战栗的痒。
这个空间本就狭窄,被他这么一挤,更是密不透风。
楚灵感觉自己快要被他身上那股混杂着木质香和消毒水的气息给腌入味了。
“你……”楚灵的手指在键盘上顿了一下,“能离我远点吗?你挡着光了。”
身后的人非但没退,反而变本加厉地从后面圈住了他的腰,下巴顺势搁在了他的肩窝。
“不能。”墨予白的声音带着耍赖的鼻音,低沉地在耳边震动,“说好了,一步都不能离开。”
“……”
楚灵拿这个刚从鬼门关爬回来的疯子毫无办法,只能由着他,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飞速滚动的代码上。
五分钟后。
“滴”的一声轻响,电子门锁应声而开。
“搞定。”
两人悄无声息地潜入赵卫国专用的VIp休息室,迅速安装好了几个比纽扣还小的窃听器和摄像头。
原路返回。
街对面的酒店套房里,四人汇合。
四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分割成数个小块的监控屏幕。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一个小时后,目标终于出现。
赵卫国穿着高尔夫球服,独自一人走进休息室,他看起来有些疲惫,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后,便坐到沙发上,拿出手机,拨了一个加密电话。
“是我。”
电话接通,赵卫国对着那头,语气恭敬又畏惧。
“先生,我刚收到消息,墨予白……带着人来温哥华了。”
监控前的四人,神经同时绷紧。
“先生”!就是他!
“我怀疑……他们是冲着我来的。”赵卫国的声音里透着掩饰不住的恐慌,“先生,您当初答应过我,会保我一辈子平安的……”
电话那头,那个经过变声器处理的、尖锐到刺耳的声音再次响起。
“放心,他找不到你。”
“我已经……给他准备了一份大礼。”
“他现在,应该自顾不暇了。”
几乎是那句话落下的同时,墨予白的私人手机,突然发出尖锐的、不间断的蜂鸣!
是最高级别的紧急来电!
墨予白眉心一跳,接起电话,听筒里立刻传来助理秦昊撕心裂肺的哭喊。
下一秒,墨予白的脸上血色尽褪!
“你说什么?!”
他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因为动作过猛,椅子向后翻倒,发出一声巨响。
在场所有人都被他吓了一跳。
“再说一遍!”墨予白对着手机发出野兽般的咆哮,眼球上瞬间布满了骇人的血丝。
电话那头,秦昊带着哭腔的、惊恐万状的声音,通过电流,清晰地传到了房间里每个人的耳朵里。
“总裁……不好了……”
“就在五分钟前,季晨先生……他突然单方面召开了紧急记者会,向全世界,公布了一份dNA鉴定报告……”
“他说……他说楚灵少爷,不是我们墨家的孩子……”
“而是他失散了二十三年的……亲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