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搬。”
三个字,从楚灵嘴里吐出来,没什么情绪,却像三根钢钉,钉死了车内最后一点缓和的余地。
这间破出租屋,是他来到这座城市后,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窝”。是他刷盘子、拖地板,用带着消毒水味的血汗钱,一砖一瓦为自己砌起来的、不必看任何人脸色的避风港。
墨予白握着方向盘的手背上,一根青筋突地跳了一下。
他试图压下那股无名火,声音绷得很紧:“那地方不安全。监控是摆设,楼道灯一闪一闪跟闹鬼似的。你一个人住,我不放心。”
“我住了两年了,活得挺好。”楚灵扭头看着窗外,斑驳的墙皮和昏暗的街角飞速后退。他不想让墨予白看见自己眼里的狼狈,“谢谢墨总关心,我习惯了。”
“习惯?”
墨予白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胸口剧烈起伏,压抑的怒火终于烧断了理智的弦。
“习惯住在这种连老鼠都嫌弃的破地方?习惯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去跟几百号人挤一班公交车?楚灵,你那不叫习惯,你他妈那叫自虐!”
每一句话,都像一把淬了毒的、烧红的刀,精准地捅在他最敏感、最自卑的创口上。
是啊,他穷,他住得破,他每天都在为了生存挣扎。这些他拼尽全力才勉强维持的生活,在墨予白这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天之骄子眼里,不过是一场可笑又可悲的“自虐”。
巨大的贫富差距,像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将他们两个的世界彻底劈开。
楚灵只觉得胃里那股被胃药压下去的灼痛感,又一次翻江倒海地涌了上来。
“这是我的事,跟墨总没关系。”他的声音冷得像刚从冰柜里拿出来,“如果你今天送我回来,只是想用钱来提醒我,我们之间到底有多大差距的话……那你成功了。”
他猛地伸手,推开车门,动作快得像是在逃离什么瘟疫。
“楚灵!”
墨予白在他身后厉声吼道。
楚灵的脚步顿都没顿一下,反而更快了,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一头扎进了那个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洞洞的楼道里。
“砰!”
墨予白一拳狠狠砸在方向盘上。
保时捷的喇叭发出一声尖锐又短促的悲鸣,在死寂的夜里格外刺耳。
他不懂。
他只是想让他住得好一点,安全一点,吃得暖一点,这他妈的到底有什么错?
为什么他所有的小心翼翼,所有笨拙的示好,在他眼里,都变成了高高在上的羞辱?
墨予白烦躁地点了根烟,烟雾缭绕中,他死死盯着那个黑暗的楼道口,直到烟头烫到了手指,才猛地回过神。
追一个人,怎么比签下几百亿的合同还他妈的难?
***
第二天,楚灵以为“搬家”这件事,会像墨予白之前无数次心血来潮的折腾一样,就这么不了了之。
他还是低估了墨予白的执行力。
或者说,低估了他的疯。
一整个上午,楚灵都感觉自己像动物园里的猴子。办公室里,同事们看似都在认真工作,但那些或探究、或嫉妒、或鄙夷的眼神,像黏腻的蜘蛛网,从四面八方缠绕过来。
昨天那个粉蓝色的保温杯,还有墨语嫣在公司大群里那句惊天动地的“嫂子”,已经让他成了整个墨氏集团最新的八卦风暴中心。
就在这种如坐针毡的氛围里,一阵清脆又傲慢的高跟鞋声由远及近,停在了项目组的入口。
一个穿着最新款香奈儿职业套装,妆容精致到头发丝的女人,脸上挂着滴水不漏的微笑,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让整个办公室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请问,哪位是楚灵,楚先生?”
楚灵正在核对数据,闻言一愣,茫然地抬起了头。
女人眼睛一亮,踩着优雅的步伐径直朝他走来,将一份厚得像砖头一样的烫金楼盘资料,“啪”的一声,重重放在了他桌上,震得笔筒里的笔都跳了一下。
“楚先生您好,我是恒盛地产的王牌置业顾问。受墨予白墨先生全权委托,特地来为您介绍几处我们公司名下最顶级的豪宅。”
女人的声音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表演腔,充满了炫耀的意味。
“墨先生说,无论是市中心地标‘云顶天阙’那套三百六十度全景的顶层复式,还是富人区‘一号院’临江带私人码头的独栋别墅,只要您看上眼,今天之内,就能办好所有手续,直接拎包入住。”
“轰——”
整个办公室,像是被投入了一颗深水炸弹。
所有敲击键盘的声音、讨论工作的声音、甚至连呼吸声,都瞬间消失了。
几十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楚灵身上,那目光里有震惊,有嫉-妒,有贪婪,还有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嘲弄。
顶级豪宅!
拎包入住!
这不是追求,这不是示好,这是赤裸裸的金屋藏娇!
这是在向所有人宣布:楚灵,是我墨予白花钱养的人!
楚灵的脸“唰”的一下,血色尽失,惨白如纸。他感觉自己像是被当众扒光了衣服,扔在最繁华的十字路口,任由所有人指指点点,肆意围观。
墨予白,他怎么敢!
他怎么能这么做!
“我不需要!”楚灵猛地站起来,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和羞辱而剧烈颤抖,“你走!我说了我不需要!”
他一把将那份精美的楼盘资料狠狠扫落在地,纸张哗啦啦散了一地。
女顾问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换上更职业的假笑,她优雅地弯腰捡起资料,掸了掸上面根本不存在的灰。
“楚先生,您别激动。这可是墨先生的一片心意,您看,这套顶层复式,光是那个空中花园和无边泳池,就价值九位数,非常符合您的……”
“我说了,我不要!”楚灵几乎是在嘶吼,声音都劈了叉,“你听不懂人话吗?让他滚!让他别再来烦我!”
周围的同事们,终于忍不住开始了窃窃私语,那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
“天哪,演哪出啊?欲擒故纵?”
“装什么清高,一个从福利院出来的,有人肯花钱包养就该烧高香了,还拿乔上了。”
“就是,我要是长成他那样,别说一套房了,我能让墨总把整个陆家嘴都买下来!”
那些不堪入耳的议论,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刀子,一刀一刀,凌迟着他本就所剩无几的尊严。
就在他快要被这巨大的羞辱感彻底淹没,眼前阵阵发黑时,一个温和的男声插了进来。
“这位女士,我想你的客户可能没有搞清楚状况。”
楚灵混沌的脑子一震,他循声望去。
一个身穿浅灰色休闲西装的男人,不知何时站在了他和置业顾问之间,像一道屏障,将他护在了身后。
男人身材挺拔,面容俊朗,正是前几天在梁氏集团帮他解围的季晨。
“楚先生已经明确表示了拒绝。”季晨的语气很温和,但话里的分量却不轻,“你这样纠缠不休,已经构成了骚扰。如果你再不离开,我想我有必要帮楚先生叫保安了。”
女顾问看了一眼季晨手腕上那块低调却价值不菲的百达翡丽,立刻判断出这也是个她得罪不起的主。她权衡了一下,悻悻地收起资料。
“既然楚先生暂时没有意向,那我就不打扰了。”
说完,她踩着高跟鞋,逃也似的走了。
一场闹剧,终于收场。
楚灵脱力地坐回椅子上,浑身的骨头都像是被抽走了,整个人都在发抖。
“还好吗?”季晨递过来一杯温水。
“谢谢。”楚灵接过水杯,低声说,“今天……又谢谢你了。”
“举手之劳。”季晨笑了笑,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他,“你的项目方案我看过了,非常出色。尤其是在附录里为残障人士设计的AI智能方案,很有想法,也很善良。”
这是第一次。
第一次有人,不是因为他这张脸,不是因为他和墨予白那点破事,而是因为他的工作,他的想法,来肯定他。
一股久违的暖流,从冻僵的心底缓缓涌起,熨帖着那些被刺得千疮百孔的伤口。
楚灵抬起头,第一次认真地看向季晨,接过了那张设计简约的名片。
“谢谢。”
“不客气。”季晨的目光坦荡又真诚,“以后有任何麻烦,或者……只是想找人聊聊方案,随时可以打给我。”
楚灵看着手里的名片,鬼使神差地,对他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带着劫后余生般感激的笑。
顶层,总裁办公室。
墨予白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阴沉着脸,将楼下项目组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他看到那个该死的女人被楚灵吼走,看到楚灵气得浑身发抖,也看到了那个叫季晨的男人英雄救美。
他看到他们相谈甚欢,看到楚灵接过了那个男人的名片。
最后,他看到了楚灵……对他笑了。
那个笑,很浅,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暖意,却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墨予白的心上。
他对自己,从来没有那样笑过。
一股暴戾的、疯狂的占有欲,瞬间席卷了他全身。
“哐当——哗啦——”
他猛地转身,手臂横扫而过,办公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件、名贵的钢笔、还有那杯刚泡好的咖啡,全被他发狠地扫落在地,发出一片狼藉的巨响。
门外的秦昊吓了一跳,刚想敲门,就听见里面传出墨予白冰冷到极点的声音。
“滚进来!”
秦昊推门而入,看到满地狼藉和老板那张山雨欲来的脸,大气都不敢出。
墨予白拿起桌上的内线电话,拨了出去。
电话一接通,他冰冷的声音便砸了过去,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秦昊,给我查一个人。”
“启星科技,季晨。”
“我要他祖宗十八代所有的资料,五分钟之内,发到我邮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