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腕上的骨头像是被铁钳夹过,留下了一圈深红色的印子,火辣辣地疼。
楚灵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道拖着,身体完全不受控制。他踉跄地穿过衣香鬓影的餐厅,穿过酒店金碧辉煌、安静得能听见呼吸声的大堂。
周围那些或探究或鄙夷的视线,变成了一根根淬了毒的细针,密密麻麻地扎在他裸露的皮肤上。冰水顺着发梢滴进衣领,寒意瞬间炸开,钻心刺骨。可他的脸,却因为极致的羞耻而烧得滚烫。
酒店经理挂着职业假笑快步迎上来,眼神里却满是驱逐的意味。
“Sir, I’m afraid we’ve received some plaints.”(先生,恐怕我们接到了一些投诉。)
经理的视线在楚灵湿透的衬衫和墨予白结冰的脸上来回扫动。
“Your…dispute has disturbed other guests.”(你们的……争执打扰到其他客人了。)
墨予白看都没看他一眼,脚步未停。他只是从楚灵身上收回视线,用另一只手从西装内袋里抽出黑色的皮夹,动作不见丝毫狼狈,反而带着一种被冒犯后的不耐。
几张崭新的英镑,被他修长的手指精准地甩在经理伸出的手上。
“For the trouble.”(赔偿损失。)
那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温度,仿佛刚才在餐厅里引起骚乱的不是他,眼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不值一提的闹剧。
厚重的旋转玻璃门在身后合上,将那个温暖、体面、充满了窃窃私语的世界彻底隔绝。
“呼——”
伦敦午夜的冷风,毫无遮拦地刮过楚灵湿透的身体。他狠狠打了个寒颤,牙齿不受控制地磕碰起来,发出“咯咯”的轻响。
墨予白终于松开了手。
他们就这么站在空无一人的街头,昏黄的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一长一短。楚灵不敢动,也不敢说话,像一个等待最终审判的囚犯。
墨予白没有看他,径直走向街对面的公园,在一条背光的长椅上坐了下来。夜色将他本就冷硬的轮廓勾勒得更加疏离。
楚灵在原地站了很久,久到双腿都开始发麻,才小步挪了过去。他在长椅的另一端,用一个极其僵硬的姿势坐下,两人之间隔着一个人的空位,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沉默在蔓延,比伦敦的冬夜更令人窒息。
楚灵的牙关打颤得越来越厉害,他想控制,却怎么也控制不住。太冷了,那杯冰水像是把他从里到外都浇透了。
就在他觉得自己快要冻僵的时候,一件带着温度和清冽木质香的西装外套,猛地盖在了他的身上。
楚灵浑身一震,几乎要从长椅上弹起来。
他惊恐地转过头,正对上墨予白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穿上。”墨予白的语气是命令,不容置疑。
那件外套是顶级的羊绒料子,剪裁考究,一看就价值不菲。更重要的是,上面还残留着墨予白清晰的体温和那股让他心惊胆战的木质香。
“不……不用了,墨总,我不冷。”楚灵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想把外套还回去,手却不听使唤。
墨予白没有理会他的拒绝,只是看着他湿透的衬衫和冻得有些发青的嘴唇,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嫣然小时候特别爱美。”墨予白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响起,在寂静的夜里异常清晰,“总喜欢在冬天穿裙子冻得嘴唇发紫,给她穿外套也总说不冷,不要穿。”
楚灵的心脏猛地一缩。
墨嫣然。
这个名字像一把淬了毒的钥匙,瞬间捅开他心中最隐秘的角落,然后狠狠一搅。
“每到冬天我总要跟紧她,叮嘱她穿衣服。”墨予白的声音很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往事,“不过现在,有个人比我更会照顾她了。”
这句话轻飘飘的,却像一块巨石,狠狠砸在楚灵的心口,让他一瞬间喘不过气。
墨嫣然……有男朋友了?
所有的幻想,所有的期待,所有的自作多情,在这一刻,碎得无声无息。他感觉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小丑,那场自以为是的暗恋,原来从头到尾都是个笑话。
一股比身上的寒冷更甚的冰凉,从心脏蔓延至四肢百骸。
墨予白似乎感受到了他瞬间的僵硬,侧过头,在黑暗中注视着他的脸。
“看来,”他忽然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在冷空气里显得格外清晰,“你得换个目标了。”
这句分不清是调侃还是嘲讽的话,此刻听在楚灵耳中,却充满了别样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意味。
换个目标?换谁?换成你吗?
楚灵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这句话在疯狂回响。他身上披着这个男人的外套,闻着这个男人的气息,听着这个男人说出如此暧昧不清的话……
就在这时,公园入口处传来一个恭敬的声音。
“墨总,车已经备好了。”
是秦助理。
楚灵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回头。
秦助理就站在不远处,借着路灯的光,能清晰地看到他脸上一闪而过的错愕。他的视线,正牢牢地锁在楚灵身上那件明显不合身的、属于墨予白的西装外套上。然后,他的视线又缓缓上移,扫过两人在长椅上近得有些过分的距离。
空气,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秦助理脸上的错愕迅速被职业化的平静所取代,他低下头,仿佛什么都没看见。
“我在这里等您。”
墨予白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衬衫袖口,脸上又恢复了那副冷淡疏离的模样。他没有再看楚灵一眼,径直朝停车的方向走去。
楚灵僵在原地,身上那件还带着墨予白体温的外套,此刻却像烙铁一样,烫得他皮肤生疼。
完了。
他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
***
回国的航班,是楚灵经历过最漫长的十几个小时。
经济舱和头等舱之间,隔着一道薄薄的帘子,却像隔着两个世界。他全程没敢合眼,脑子里反复播放着公园里那令人窒息的一幕,以及秦助理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落地后,没有告别,没有交流。墨予白和秦助理的身影很快消失在VIp通道的尽头,留下楚灵一个人,在人来人往的机场大厅里,像个被遗弃的孤魂野鬼。
回到公司的第二天,下午三点。
内线电话响起,是总裁办的。
“楚灵,墨总让你现在上来一趟。”
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楚灵走进那间熟悉的、代表着公司权力之巅的办公室时,感觉自己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
墨予白就坐在那张宽大的黑檀木办公桌后,靠着宽大的皮质椅背,十指交叉放在身前,正用一种审视货物的眼神打量着他。
楚灵在他面前站了足足五分钟,男人一言不发,办公室里只有中央空调细微的出风声。
这是一种无声的凌迟。
终于,墨予白动了。他从手边拿起一份文件,手指轻轻一推,那张纸便悄无声息地滑过光滑的桌面,停在了楚灵的面前。
楚灵的视线不受控制地落了上去。
那是一份人事调动通知。
他的名字赫然在列,而在调往部门那一栏,只有三个刺眼的黑体字:
保安部。
身体里的血液好像在这一刻全部冻结了,四肢百骸都透着一股麻木的冷。
从一个前途无量的项目组核心成员,到一个穿着制服,每天在公司大门口站岗,对所有进出的同事敬礼的保安。
这比直接开除他,还要诛心。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办公桌后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
他想问为什么。
是因为他在餐厅那一声荒唐的嘶吼?还是因为在伦敦公园的长椅上,那个被秦助理撞破的、暧昧的“关心”?
“怎么?不满意?”
墨予白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极淡的笑意,却比刀子还要锋利。
“楚灵,我欣赏有野心的人。”他停顿了一下,每一个字都咬得清晰无比,“但你的野心,用错了地方,也用错了人。”
野心?
楚灵终于出声了,他的嗓子干得厉害,声音沙哑得几乎不像自己的。
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脸颊的肌肉被牵动,传来一阵刺痛。
他的野心,是想靠近墨嫣然,是想让自己变得更优秀,配得上那样的女孩。可是在墨予白看来,这一切都成了他想要攀附权贵、甚至不惜……出卖自己的证明。
他拿起那张轻飘飘的纸,纸张的边缘有些锋利,割得他指腹生疼。
他没有再看墨予白,只是盯着那三个字,轻声地,一字一顿地问:
“墨总,我只是想知道,如果那天晚上,被秦助理看到的……是您给除了我以外的人穿上外套,您是不是……也要把她调去保安部?”
“没有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