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时候放出一点‘诱饵’了。”林瑟曦转身，走到控制台前，调出《宋允真：东海歌后》纪录片的素材库。“何景亮，从纪录片上集里，剪辑几个关键性的、但又留有巨大解读空间的片段。比如她站在海边眺望孤岛的镜头，她哼唱那首未发表demo的片段，还有她最后一场演唱会后台那个欲言又止的眼神特写。”她手指在屏幕上精准地点选着，“记住，氛围要渲染到位，信息要模糊化处理。然后，通过‘白给工作室’账号发布，标题要吸睛，但内容要留白。”
她看向负责技术的何景亮：“最关键的一步，利用平台工具，对这些片段进行定向推流。目标：所有粉丝量超过五十万的影视解说、悬疑推理、娱乐八卦类账号！特别是那些喜欢‘扒细节’、‘挖深坑’的博主！”
何景亮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屏幕上代码流飞速滚动。他头也不抬：“明白。算法推荐+人工筛选名单，确保精准投喂。让这些‘嗅觉灵敏’的猎犬，先闻到点肉味。”他脸上露出一丝冰冷的笑意，“等明天正片上线，他们自然会拿着放大镜，把我们埋好的‘惊喜’挖出来，炒成全网热点。”
“亮哥，有你的邮件！”赵晓晓在一旁提醒道。
何景亮点开邮箱，一封来自“星耀传媒《心动预警》节目组”的邮件赫然在列。他快速浏览，轻笑一声：“呵，反应够快的。《心动预警》的制片人，闻到血腥味的鲨鱼啊。正式邀请函来了，姿态放得很低，措辞极尽热情，看来是迫不及待想蹭牢这波‘车林恋’的泼天流量了。”
林瑟曦走到窗边，抱起双臂，看着窗外花园里摇曳的紫荆花。阳光在她侧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她沉默了几秒，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断：“回复他们，接受邀请。按原计划，陪他演。”
她转过身，目光落在充满活力的赵晓晓身上：“晓晓，‘白给工作室’这个账号，从今天起，正式由你全权负责运营。内容方向、互动策略、数据分析，你来把控。记住我们的核心目标：引流、造势、引导舆论。”
“哇！真的吗？！谢谢林导！谢谢亮哥！”赵晓晓激动得差点跳起来，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如同中了头彩。她珍而重之地接过那部代表着“白给工作室”未来的专用手机，感觉沉甸甸的，充满了使命感。“放心吧！我一定把这个账号打造成我们的超级扩音器！保证完成任务！”
林瑟曦看着赵晓晓兴奋的样子，眼底也掠过一丝暖意，但很快被更深的锋芒取代。她走回屏幕前，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车宰昊喜欢演戏，喜欢在聚光灯下编织他的完美人设？好啊，我们就陪他演一场大的。综艺，就是最好的舞台。”
她的目光扫过工作室里三位最信任的伙伴，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冷酷和掌控全局的自信：“在《心动预警》里，给他埋点‘小坑’。一些看似不经意的‘口误’，一些指向性模糊但又耐人寻味的‘微表情’，甚至是一些精心设计的、能引发联想的‘道具’或‘场景’……” 她嘴角的弧度加深，带着一丝狡黠的恶意，“让观众自己去发现，去解读，去串联。等网友扒得热火朝天，等我们的纪录片和后续的‘爆料’一点点抛出……所有人都会恍然大悟：原来综艺里的蛛丝马迹，早就是有迹可循的伏笔！他车宰昊在镜头前演得越完美，越深情，崩塌的时候，就越彻底！他的公信力，会被他自己在镜头前的表演，一点一点地亲手摧毁！”
赵晓晓听着，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但也不无担忧：“林导，这样会不会太……循序渐进？网友的耐心是有限的，如果只是一次次的小爆料，会不会让他们觉得我们在‘挤牙膏’、故意吊胃口，甚至产生逆反心理？为什么不直接丢出最猛的实锤呢？”
一直沉默操作的何景亮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起头，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而沉稳。他拿起桌上的一支钢笔，在指间灵活地转动，如同把玩着一把手术刀：“晓晓问得好。直接丢王炸，固然痛快。但效果往往是一过性的，容易被对方用更猛烈的舆论反扑或者资本手段压下去，甚至可能被质疑证据来源和真实性。”
他将钢笔轻轻点在桌面上，发出笃的一声轻响：“而‘挤牙膏’式的爆料，看似慢，实则是在培养观众的侦探欲和参与感。每一次小料，都是一个新的线头，吸引他们自己去挖掘、去讨论、去扩散。这个过程本身，就是在不断地给车宰昊的形象‘凿洞’，在公众心中积累质疑和恶感。当这种积累达到临界点，公众的耐心和信任被消耗殆尽，期待值被拉到最高时……”
何景亮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胜券在握的笑意：“……我们再配合警方那边最终的、无可辩驳的证据链，给出那最后一击——‘猛药’。到那时，就是真正的……药到病除，一击毙命。他连翻身的机会都不会有。”
廖文辉靠在椅背上，双手抱胸，酷酷的脸上也露出了然的神色。他冲着林瑟曦挑了挑眉，仿佛在说：看，亮哥把我想说的都说了。
林瑟曦赞许地对何景亮点了点头。她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精心打理的花园，阳光正好。她的背影纤细却挺拔，如同即将出征的将军。
（13：17 东海市第一人民医院）
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病房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明暗相间的条纹。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挥之不去，混合着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喧嚣。崔政赫半靠在摇起的病床上，百无聊赖。
电视遥控器在他手里被按得噼啪作响。挂壁电视的屏幕闪烁，从一个吵闹的综艺跳到冗长的家庭剧，再跳到枯燥的财经新闻。没什么能抓住他的注意力。工作群更是出奇地安静，连平时最爱刷屏的刘波都消停了。这种信息真空的状态，像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崔政赫的心脏，让他感到一种熟悉的、深入骨髓的焦虑。他习惯了掌控信息流，习惯了在案件的风暴中心，这种被强行按在“安全区”的静默，比伤口更让他难受。
尤其是听到自己被强制休假一周的消息，那股郁闷简直要冲破天灵盖。工作就是他的氧气，他的锚点。现在氧气被抽走，锚被拔起，整个人都像飘在海上一样不踏实。他烦躁地瞥了一眼头顶的输液架——还有满满三大袋药水，正以蜗牛般的速度，一滴、一滴、缓慢地注入他的静脉。
“至于吗？”他低声嘟囔，眉头拧成一个结，“不就是呛了几口水，搞得像得了绝症似的。” 这缓慢的滴注仿佛是对他工作狂灵魂的公开处刑。
无意识地，他用舌尖舔了舔下唇。一阵尖锐的刺痛立刻传来，让他“嘶”地倒抽一口冷气。是那道新鲜的、肿胀的咬痕。这道伤像个顽固的谜题，横亘在他清晰的逻辑思维里。他记得冰冷海水中的绝望，记得那个模糊的、带着强烈求生本能将他拖入深渊的触感（那个被他救下又反踹他一脚的男人），也记得……在意识彻底沉沦前，那惊鸿一瞥——
他努力想拼凑出完整的画面，但记忆如同水底的沙，越想抓住，流失得越快。只剩下那个鼻尖的轮廓，异常清晰，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却又无法定位。
“啧。”崔政赫烦躁地甩了甩头，试图驱散这团乱麻。这一甩头，又牵动了太阳穴附近的淤青，疼得他龇牙咧嘴。真他妈倒霉！
笃、笃、笃。
三声不轻不重、带着某种学者特有韵律感的敲门声响起，打断了崔政赫混乱的思绪和自怨自艾。
门被推开。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
来人约莫六十岁，身姿依旧挺拔，丝毫不见佝偻。他戴着一顶颇有艺术家气息的深棕色贝雷帽，身穿一件质地优良、熨帖平整的酒红色衬衫，搭配一条剪裁得体的棕色休闲长裤，脚上一双擦得锃亮的深棕色乐福鞋。面容清癯，眉眼间依稀可见年轻时的俊朗，尤其那高挺的鼻梁和略显薄削的嘴唇，与病床上的崔政赫有七八分相似，只是多了岁月的刻痕和儒雅的书卷气。正是崔政赫的父亲，崔明远教授。
“爸？”崔政赫猛地坐直了些，脸上写满了毫不掩饰的诧异，“您……您怎么来了？”他完全没料到父亲会突然出现在东海。
崔明远教授走进病房，顺手带上门，目光锐利地扫过儿子苍白的脸、唇上的伤和额角的青紫，最后落在那高高挂起的输液瓶上。他鼻子里发出一声不满的轻哼：“哼，臭小子！出了这么大的事，还想瞒着你老子我？要不是老刘（刘局长）实在看不过去，给我打了个电话通风报信，你是不是打算出院了才知会我一声？”他语气带着责备，但眼底深处那份担忧和心疼却藏不住。
“小事儿，真没事儿。”崔政赫试图挤出个轻松的笑容，结果又扯到了唇上的伤口，疼得他直抽冷气，表情变得有点滑稽，“您看您，堂堂双城大学的政治系大教授，日理万机的，这点小事怎么还麻烦您亲自跑一趟？我过两天就能活蹦乱跳了。” 他习惯性地想用插科打诨掩饰自己的狼狈。
崔教授没理会他的嬉皮笑脸，走到床边，把手里的一个质感很好的深棕色皮质公文包放在椅子上。他摘下贝雷帽，露出梳理得一丝不苟的灰白头发，动作从容地解开公文包搭扣。
“小事？”崔教授一边从包里往外拿东西，一边又哼了一声，“你要是真出点什么事，我这把老骨头以后下去了，拿什么脸面跟你妈交代？”提到早逝的妻子，他声音低沉了些，带着不易察觉的叹息。
“您不是在双城大学上课吗？这周不是有你的大课？”崔政赫看着父亲熟练地往外掏东西，转移话题问道。他知道父亲对教学极其认真负责，很少请假。
“请了一星期假。”崔教授头也不抬，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来看着你，省得你刚有点力气就又跑去拼命。老刘说了，这是局里的命令，也是我的任务。” 他拿出几个包装精美的盒子，看起来是高档的营养品，又拿出几本厚重的精装书，显然是给崔政赫解闷的。
崔政赫看着父亲掏出的东西，尤其是那几个花花绿绿的瓶子，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职业病瞬间发作：“爸！您是不是又让那些卖保健品的给忽悠了？跟您说过多少次了，这些东西成分不明，不能乱吃！您这钱花的……” 他伸手就把那几瓶东西扒拉到自己面前，准备进行“安检”。
崔教授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没阻止，只是看着他儿子像检查证物一样，拿起一瓶瓶保健品，翻来覆去地看标签、看成分表、看生产日期，嘴里还念念有词：“钙片……维生素……鱼油……嗯，这些大牌子正规渠道的，还行……这个是……嗯？” 崔政赫拿起最后一瓶。
这瓶东西的包装明显不同，画风可爱梦幻，淡蓝色的瓶身上点缀着银色的小星星和月亮，名字也很梦幻——“星星空间：天然褪黑素软糖”。
崔政赫迅速翻到成分表和说明：主要成分褪黑素，辅以一些天然植物提取物，用于改善睡眠，缓解失眠。用法：睡前30分钟咀嚼1-2粒。
“爸？”崔政赫抬起头，狐疑地看着父亲，“您失眠了？怎么买这个？褪黑素也不能乱吃的。” 他语气严肃起来。
崔教授放下手中一本厚厚的《全球政治格局演变》，拿起那瓶“星星空间”，脸上露出一丝带着点小得意的神情：“谁说我乱买了？这可是我们双城大学医学院最新的内测产品！研发团队领头的是我老同事王教授，搞神经药理学的专家！成分纯天然，工艺先进，安全性有保障！”他晃了晃瓶子，里面传来软糖碰撞的沙沙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