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自横那双总是漫不经心的眼睛骤然睁大,里面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难以置信和一丝...慌乱。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一把搀扶住身形不稳的柏锦,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绷和微颤:
“柏锦...!”
柏锦借着她的力道站稳,抬手用指腹轻轻擦去嘴角的血丝。
她忍着脸上灼热的疼痛,依旧试图平息事端,声音却因疼痛而弱了几分:“...我没事。但这里面肯定有误会,那天晚上...许学姐出事的时候,舟学姐她...一直和我在一起。”
许知夏的母亲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捂着眼睛,身体剧烈地颤抖着,缓缓跪倒在地。
她抬起颤抖的手指,依旧固执地指向舟自横,声音破碎不堪,充满了绝望:
“你们...都被她...骗了...” 她大口喘着气,仿佛溺水的人,呜咽声断断续续,“她不是...好人...她跟她那妈一样,是祸害...”
话音未落,她猛地抽了一口气。
脸色瞬间变得青紫,眼睛翻白,整个人像是断了线的木偶,重重地向前栽倒下去。
“不好!”
“快!打120!”
周围的老师脸色大变,顿时乱作一团,有人立刻冲上去查看情况,有人慌忙掏出手机呼叫急救车。
食堂里一片哗然,惊恐和议论声交织。
...
舟自横紧紧扶着柏锦微微颤抖的身体,所有的注意力却都在柏锦脸上那道刺目的红肿指印上。
她的指尖冰凉,甚至比柏锦这个挨打的人抖得还要厉害几分。
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心疼与一种深切的懊恼。
“我送你去医务室。”她的声音低哑,带着急切。
柏锦却摇了摇头,目光担忧地望向那边混乱的中心:“先等阿姨平安送到医院吧...我这点伤,不碍事的。”
看着她强忍疼痛却依旧关切他人的模样,舟自横喉头动了动,最终只低低应了一声:“好。”
...
许知夏出生在一个并不富裕的家庭,从小与母亲相依为命。
她家与舟自横家曾是邻居,两个年龄相仿的女孩,曾有过一段算不上亲密,但也彼此知晓的童年。
...
医院走廊,弥漫着消毒水特有的气味。
柏锦用护士给的冰袋轻轻敷在依旧火辣辣的脸颊上和舟自横以及几位陪同而来的老师一起,沉默地坐在走廊冰凉的长椅上等待消息。
柏锦垂着眼,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回放着食堂里发生的一切。
“柏锦,”舟自横忽然站起身,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你来一下,好吗?”
柏锦抬起头,对上她那双此刻显得异常幽深和疲惫的眼睛。
她没有犹豫,放下冰袋,起身跟着她走到了走廊尽头的窗户边。
窗外是明晃晃的太阳。
“我...”舟自横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厉害,那些沉重的事实像巨石堵在胸口,不知该从何说起。
柏锦看出了她的挣扎与艰难,她没有催促。
只是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舟自横紧绷的手臂,声音温和而坚定:
“我没事。而且,我也相信你。”
舟自横浓密的睫毛垂了下来,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她不再看柏锦,而是将视线投向窗外刺眼的阳光。
她的声音很轻,很平静,像是在叙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我跟她...从小是邻居。我父亲...出轨了。我妈妈发现了之后,他...开始频繁地殴打她。” 她顿了顿,呼吸微不可查地急促了一瞬,“最后...我妈妈,在又一次毒打中,失手...把我爸爸...杀死了。”
她缓缓转过身,背对着柏锦。
肩膀线条僵硬,面向窗外那过于明亮的世界,继续用那种没有起伏的语调说:
“后来...我妈妈受不了真相的折磨和周围人的指指点点...也跳楼了。”
说完最后几个字,她一直强撑的平静终于出现了裂痕。
她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像是所有的光都被抽走了,一层明显的水光迅速在她眼眶中积聚。
她没有哭出声,只是死死咬着下唇,任由那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倔强地不肯落下。
柏锦静静地听着,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攥住,闷得发疼。
她看着舟自横单薄而倔强的背影,仿佛看到了一个被困在无尽雨夜里,浑身湿透却无人可依的灵魂。
她没有再多说什么安慰的空话,只是上前一步,伸出手,轻轻的环抱住了舟自横微微颤抖的身体。
“都会好的,”柏锦的声音很轻,“一切,都会好的。”
在这充满消毒水气味的医院走廊尽头。
两个身影静静地依偎着,一个用沉默承受着过往的重压,一个用无声的拥抱传递着跨越伤痛的慰藉。
...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一分一秒流逝。
终于,急救室的灯熄灭了。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步履沉重地走出来,他摘下口罩,脸上带着疲惫与遗憾,深深地叹了口气。
“病人是急性心梗发作,这应该是她的老毛病了...我们,已经尽力了,请节哀。”
舟自横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她没有哭,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将额头轻轻抵在柏锦的肩头。
过了一会儿,她竟然极淡地笑了一下。
柏锦感觉到肩头传来的微颤和重量,她没有说话。
只是默默地将环着舟自横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另一只手向下滑去,紧紧地攥住了舟自横冰凉的手指,试图用自己掌心的温度去温暖那片冰冷。
...
回到学校,压抑的气氛依旧如影随形。
舟自横显得异常疲惫,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倦意,仿佛随时会倒下。
柏锦看着她苍白的侧脸和缺乏焦距的眼神,默默地从包里拿出一块独立包装的巧克力,递到她面前。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复杂的情绪,但谁也没有开口打破这片沉默。
与以往只是接过却从不拆开不同,这一次,舟自横默默地撕开了包装纸,将那块带着微苦甜香的巧克力放进了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