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再次透过窗帘缝隙,唤醒了相拥而眠的两人。苏念在阿沉平稳的心跳声中醒来,发现自己依旧被他牢牢圈在怀里,他的手臂横在她腰间,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占有姿态,却也带着一夜安眠后的松弛。
她微微一动,阿沉便睁开了眼睛。墨黑的眸子里没有了昨日的狂躁与绝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带着未散睡意的慵懒,以及一种更深层的、仿佛确认了什么的专注。他没有立刻松开她,反而收紧了手臂,将脸埋在她颈窝深深吸了一口气,像确认所有物的大猫。
“早。”他嗓音低沉沙哑,带着刚醒的磁性。
“早。”苏念应道,尝试起身,“今天需要开始尝试引导谢先生了。”
听到“谢先生”,阿沉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但出乎意料地,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表达不满或嘲讽,只是不情不愿地松开了手臂,允许她起身。他的目光依旧黏在她身上,看着她整理微皱的衣衫,眼神复杂难辨。
“需要我做什么?”他忽然开口,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准备履行“共犯”职责的认真。
苏念有些意外地看向他。阿沉的配合,比她预想的要好。
“保持安静,必要时……提供一些‘压力’。”苏念斟酌着用词,“适当的压力有时能促使潜意识突破防御。但必须适度,我会把控。”
阿沉理解了她的意思,哼了一声,算是答应。他所谓的“压力”,自然是对主人格而言。
早餐气氛依旧微妙,但火药味淡了许多。阿沉沉默地吃着东西,不再刻意针对谢沉,只是那存在本身,对谢沉而言就是一种无形的压力。谢沉(主人格)依旧小心翼翼,但似乎也隐约感觉到“另一个自己”今天有些不同,少了几分针锋相对的戾气。
饭后,苏念将谢沉带到了阳光房。今天天气很好,阳光充沛,温暖而不刺眼。她选择这里,是希望明亮的环境能多少驱散一些他心底的阴霾。
她没有直接提及琴房或那个恐怖的夜晚,而是将重点放在了音乐上,放在了那个关键的音阶上。
“谢先生,”苏念坐在他身边,声音温和,“我们再来试试即兴演奏好吗?就像前几天那样,不用想太多,让手指跟着感觉走。”
谢沉有些犹豫,眼神怯怯的,显然还记得上次弹到那个音阶时的不适。
“试试看,”苏念鼓励道,“如果感到不舒服,我们可以随时停下来。我在这里陪着你。”
她的声音和陪伴给了谢沉一些勇气。他深吸一口气,将微微颤抖的手指放在了电子琴的键盘上。
起初依旧是些零散、犹豫的音符。苏念耐心地等待着,引导他放松呼吸。渐渐地,旋律开始流淌,依旧是那熟悉的、忧伤的底色。
然后,那个关键的下行音阶再次出现了。
谢沉的手指在弹奏到这个音阶时,明显地僵硬、颤抖起来,节奏开始混乱。他的呼吸变得急促,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色。
“停一下。”苏念适时地开口,没有让他强行继续。她伸出手,轻轻覆盖在他放在琴键的、冰凉颤抖的手背上。
温暖的触感让谢沉微微一颤,他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向苏念,像个迷路的孩子。
“这个音阶,让你想起了什么,对吗?”苏念的声音很轻,如同羽毛拂过水面,“不要怕,试着感受它,它只是一个声音。”
谢沉紧紧回握住苏念的手,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浮木。他闭上眼睛,努力地去感受,身体因为恐惧而微微发抖。
“冷……”他喃喃自语,“很冷……还有……红色……妈妈……妈妈在哭……”
他的记忆碎片依旧模糊,但“冷”、“红色”、“妈妈在哭”这些核心意象再次浮现。
就在这时,阳光房的门口,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身影。阿沉抱着手臂,斜倚在门框上,静静地注视着里面。他没有出声,也没有靠近,但那沉默的存在,本身就形成了一种无形的场域。
谢沉似乎感应到了他的存在,身体抖得更厉害了,抓着苏念的手也更加用力。
“他在害怕。”阿沉的声音平静地响起,不大,却清晰地传入阳光房,“害怕想起那个晚上,害怕面对门后面的东西。”
他的话像是一把钥匙,不是为了打开锁,而是为了晃动那把锁,让里面的人知道,门外有人等着。
谢沉猛地睁开眼,惊恐地看向门口的阿沉,泪水流得更凶。
“不……不要……”他呜咽着,往苏念身后缩。
苏念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他安心。她看向阿沉,用眼神询问他为何此时出现。
阿沉的目光与苏念交汇,墨黑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戏谑或恶意,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光靠温柔,撬不开锈死的锁。”他对着苏念,又像是在对缩成一团的谢沉说,“有时候,需要一点……外力。”
他向前走了一步,并未进入阳光房,只是停在了门槛边缘。他的目光落在谢沉身上,不再是往日那种居高临下的鄙夷,而是一种……带着复杂情绪的审视。
“那个音阶,”阿沉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是妈妈最后弹的那首曲子的开头。”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谢沉耳边炸响!
他浑身剧震,瞳孔骤然收缩,像是被一道闪电劈中,僵在了原地。一直模糊混乱的记忆碎片,仿佛因为这一个确定的锚点,开始疯狂地旋转、碰撞,试图拼凑出完整的画面!
“不……不可能……”谢沉摇着头,脸色惨白如纸,呼吸变得极其困难,“你骗我……妈妈她……”
“我没骗你。”阿沉的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那首曲子叫《风中之烛》。她很喜欢,经常弹给你听。那天晚上,她在琴房里,弹的就是这首。”
更多的细节被抛出,像是一块块石头,投入谢沉混乱的记忆深潭。
“然后,他来了。”阿沉的声音染上了一丝冰冷的寒意,“那个老东西。他砸了琴盖,骂她是……‘只会弹些靡靡之音的废物’。”
“轰——!”
谢沉的脑海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那些被尘封的、支离破碎的画面汹涌而来——温暖的琴房,妈妈温柔侧影,流畅的《风中之烛》旋律,然后是巨大的踹门声,父亲暴怒扭曲的脸,砸下的琴盖发出的恐怖巨响,母亲凄厉的哭喊和哀求,飞溅的、不知是木屑还是……血迹的暗红色,以及无边的、刺骨的冰冷和恐惧……
“啊——!!!”
谢沉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尖叫,双手死死抱住头部,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剧烈地抽搐起来,像是正在承受巨大的痛苦。他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阳光房的温暖被记忆中的冰冷和黑暗吞噬。
苏念立刻上前,想要抱住他,安抚他。
但有人比她更快。
阿沉一个箭步冲进阳光房,不是推开苏念,而是和她一起,半跪在崩溃的谢沉面前。他伸出手,不是粗暴的拉扯,而是用一种近乎笨拙的、却异常坚定的力道,将蜷缩的谢沉连同苏念一起,紧紧地揽入了自己怀中!
这是一个极其古怪却又无比自然的拥抱。苏念被夹在中间,一边是崩溃痛哭、浑身冰冷颤抖的谢沉(主人格),另一边是虽然沉默却同样身体紧绷、传递着一种原始支撑力量的阿沉。
阿沉的下巴抵着苏念的发顶,手臂环抱着她和谢沉两个人。他没有说话,只是这样紧紧地抱着,用自己身体的温度和力量,形成了一个小小的、隔绝外界的庇护所。他闭着眼睛,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显然,引导谢沉回忆那个夜晚,对他而言同样是一次残酷的凌迟。
谢沉在两人共同的怀抱中,从最初的剧烈挣扎和尖叫,渐渐变成了绝望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哀鸣,最后只剩下脱力后的、断断续续的抽噎。
苏念被紧紧夹在中间,能清晰地感受到两个人格截然不同却同样沉重的痛苦。一个在直面创伤的剧痛中崩溃,一个在守护与回忆的双重折磨中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怀里的谢沉彻底昏睡过去,脸上还挂着泪痕。
阿沉这才缓缓松开手臂,他的脸色也有些苍白。他低头看了看昏睡的谢沉,又看向苏念,眼神复杂。
“钥匙……”他哑声开口,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二楼某个方向,“……快找到了。”
苏念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心中了然。当主人格能够相对完整地回忆起那个夜晚的片段时,离打开那扇锁住的琴房,就不远了。
而钥匙,或许就藏在那首《风中之烛》,以及当晚最后定格的血色记忆里。
她看着怀中昏睡的谢沉,又看了看沉默守护在旁的阿沉。
最艰难的一步,已经迈出。
接下来的路,或许会更加痛苦,但他们不再是孤身一人。
(第140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