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重复的音阶,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在谢沉(主人格)和阿沉的心中都激起了久久不能平息的涟漪。接下来的几天,公寓里维持着一种表面上的平静,但这平静之下,暗流涌动。
谢沉变得比以往更加沉默和敏感。他常常会一个人坐在钢琴前,手指悬在琴键上方,却迟迟不敢落下,仿佛害怕再次触发那个让他恐惧的旋律。他的眼神时常放空,带着一种恍惚的痛苦,显然还在被那天勾起的碎片化记忆所困扰。
苏念没有急着再次进行深度引导。她知道,创伤的修复需要时间,强行推进只会适得其反。她更多地是陪伴,用日常的、稳定的互动来给予谢沉安全感,同时密切关注着他的精神状态。
而阿沉,则陷入了一种奇怪的沉寂。他不再冷嘲热讽,也很少出现在客厅,大部分时间都把自己关在主卧里。但苏念能感觉到,他那无处不在的“注视”并未消失,只是变得更加隐蔽和……复杂。他似乎在进行着激烈的内心斗争,关于过去,关于苏念,关于他自己存在的意义。
【宿主,副人格的精神波动非常活跃,但趋于内耗,像是在重新整合某些信息。】088分析道,【主人格则处于一种创伤后的应激状态,需要小心呵护。】
这天下午,苏念正在厨房准备一些简单的茶点,试图用食物的温暖气息驱散公寓里的沉闷。谢沉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抱着一本乐谱,眼神却并没有聚焦在上面。
突然,门铃响了。
清脆的铃声打破了室内的寂静,也吓得谢沉猛地一哆嗦,手里的乐谱差点掉在地上,他惊恐地看向门口,脸色瞬间发白。
苏念擦了擦手,走到门禁对讲前。屏幕上显示的,依然是经纪人杨丽那张妆容精致却难掩疲惫和一丝不耐的脸。
“开门,苏助理,我知道谢沉在家。”杨丽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关于上次采访的后续处理,以及他接下来的工作安排,我需要和他当面谈谈。”
苏念微微蹙眉。杨丽在这个时候出现,无疑会给状态不稳的谢沉带来额外的压力。
“杨女士,谢先生最近身体不适,需要静养……”苏念试图婉拒。
“静养?”杨丽打断她,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明显的不满和焦虑,“他已经‘静养’好几天了!你知道推掉那个采访后续给我们带来了多少麻烦吗?媒体那边需要安抚,合作方需要解释!他不是小孩子了,不能总由着性子来!苏助理,我希望你搞清楚,你的职责是协助他工作,而不是陪着他一起逃避!”
她的语气尖锐,带着职业经纪人的现实和冷酷。
苏念能感觉到身后谢沉因为恐惧而变得更加急促的呼吸声。她知道,今天如果不开门,杨丽很可能会一直按门铃,甚至采取更激烈的手段,那样对谢沉的刺激会更大。
她深吸一口气,对着对讲机说道:“请您稍等。”
她转身走到谢沉身边,蹲下身,平视着他充满恐慌的眼睛,声音尽量放得平稳:“谢先生,是杨经纪人。她需要和你谈谈工作的事情。我知道你不想面对,但逃避可能会让事情变得更复杂。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好吗?”
谢沉紧紧抓住苏念的衣袖,像是抓住救命稻草,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拼命摇头:“不……我不要见她……苏助理,你让她走……求求你……”
看着他如此脆弱无助的样子,苏念心中不忍,但她也明白,完全将谢沉与外界隔绝是不现实的,这反而会加深他的病态依赖和社交恐惧。
“只是谈一谈,如果觉得不舒服,我们可以随时结束。”苏念耐心地安抚着,同时暗中让088准备好镇静方案,以防万一。
就在这时,主卧的门悄无声息地开了一条缝。阿沉站在门缝的阴影里,冷冷地看着客厅里的一幕,眼神讥诮,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出声讽刺。
最终,在苏念的再三安抚和保证下,谢沉才极其不情愿地、如同上刑场般点了点头。
苏念打开了公寓门。
杨丽踩着高跟鞋快步走了进来,带来一阵冷冽的香风。她先是锐利地扫了一眼蜷缩在沙发上、不敢看她的谢沉,眉头紧紧皱起,然后将目光转向苏念,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迁怒。
“苏助理,我希望你明白事情的严重性。”杨丽没有坐下,居高临下地看着苏念,“谢沉不是普通的艺人,他的形象、他的商业价值,背后是整个团队的努力!我不能允许他因为一些……‘个人情绪问题’,就毁掉所有人的心血!”她刻意加重了“个人情绪问题”几个字,显然对谢沉的状况心知肚明,却选择用最功利的角度看待。
苏念站起身,挡在谢沉和杨丽之间,语气不卑不亢:“杨女士,谢先生目前确实需要心理上的调整和休息。作为他的助理和心理观察员,我的首要职责是保障他的身心健康。我认为,在状态不稳定时强行工作,对他也是一种伤害。”
“伤害?”杨丽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这个圈子里谁不是带着伤在奔跑?调整?可以!但不是无限期的!下周有一个重要的慈善晚宴,他必须出席!这是早就签好的合同!到时候,我不希望再看到任何意外!”
她的目光越过苏念,直直射向沙发上的谢沉,语气带着最后的通牒:“谢沉,你听到了吗?下周的晚宴,你必须去!把自己收拾好,别再给我掉链子!”
谢沉被她的话吓得浑身一颤,把头埋得更低,小声啜泣起来。
“他不会去的。”
一个冰冷、沙哑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打破了杨丽带来的压迫感。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阿沉不知何时已经完全打开了主卧的门,抱着手臂,斜倚在门框上。他依旧穿着那身黑色休闲服,脸色苍白,眼神却像淬了冰的刀子,直直地射向杨丽。
杨丽显然没料到会看到这样的“谢沉”,她愣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和……忌惮?她似乎对“这个”谢沉有所了解。
“你……”杨丽张了张嘴,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小心,“下周的晚宴很重要……”
“我说了,他不会去。”阿沉打断她,语气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带着一种近乎野蛮的霸道,“耳朵聋了?”
杨丽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她似乎想反驳,但在阿沉那极具压迫感的冰冷注视下,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她深吸一口气,转向苏念,语气生硬地说:“苏助理,我希望你能……做好沟通。晚宴的事情,没有商量的余地。”
说完,她几乎是有些狼狈地迅速转身离开了公寓,仿佛多待一秒都会被那冰冷的气息冻伤。
门被关上,公寓里再次恢复了寂静。
谢沉(主人格)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站在主卧门口的阿沉,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丝……微弱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感激?
阿沉却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他,他的目光落在了苏念身上,带着一种复杂的审视。
“你刚才,”他开口,声音依旧冰冷,却少了之前的暴戾,多了一丝探究,“站在他前面。”
苏念坦然回视:“这是我的职责。”
“职责?”阿沉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没什么温度,“还是……偏心?”
他没有等苏念回答,目光转向沙发上依旧惊魂未定的谢沉,眼神陡然变得锐利而充满威胁:
“废物,听好了。”
“那个晚宴,你敢去,我就敢让所有人看看,‘天才钢琴家’谢沉,到底是个什么德性。”
“我说到做到。”
他的威胁冰冷而有效。谢沉被他吓得脸色惨白,拼命摇头,带着哭腔保证:“我不去……我不去了……你别……”
阿沉冷哼一声,不再看他们,转身回了主卧,“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客厅里,只剩下苏念和惊魂未定的谢沉。
苏念走到谢沉身边,递给他一张纸巾。她看着主卧紧闭的房门,心中思绪翻涌。
阿沉刚才的行为,看似依旧是威胁和掌控,但细究起来,却有些微妙。他强硬地拒绝了杨丽的要求,某种程度上,是在用他的方式“保护”主人格不再承受压力,尽管这保护的方式如此极端和令人窒息。
而他最后那句关于“偏心”的质问,更是暴露了他内心深处的不安——他害怕苏念的注意力、她的维护,最终只会落在那个“软弱”的人格身上。
这对人格之间的关系,在对抗和依存中,似乎正在发生着连他们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其细微的变化。
“苏助理……”谢沉擦着眼泪,小声地、带着依赖地问,“我……我真的不用去那个晚宴了吗?”
“嗯,暂时不用了。”苏念轻声回答,心中却明白,这只是权宜之计。杨丽不会轻易放弃,外界的压力始终存在。
而内部,阿沉的耐心是有限的。他想要真相,想要打开那扇门。如果主人格迟迟无法面对,谁也无法预料,这个行走的火山会在何时再次爆发,将所有人卷入更深的旋涡。
寻找钥匙的进程,必须加快了。
在外部压力和内部冲突的双重夹击下,留给苏念的时间,似乎越来越少了。
她需要找到一个契机,一个能同时安抚两个人格,并能更深入触及核心创伤的契机。
而这个契机,会是什么呢?
(第133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