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沉(主人格)彻底陷入了昏迷,呼吸微弱,额头上布满冷汗,仿佛刚才那短暂的、耗尽全力的反抗抽空了他所有的精神。苏念费力地将他扶到客厅的沙发上躺好,替他盖好薄毯。他即使在昏迷中,眉头也紧紧蹙着,手指无意识地蜷缩,像是在抵御着什么可怕的梦魇。
【宿主,他的生命体征平稳,但精神能量极度匮乏,需要时间恢复。】088检测后汇报,【主人格强行压制副人格的行为消耗巨大,这可能会暂时削弱副人格的活动频率,但也可能激化内在矛盾,导致下次切换时副人格更加狂躁。】
苏念看着谢沉苍白的脸,心中沉甸甸的。他那句“琴房……锁着的那个琴房……不能打开……”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心中激起了巨大的涟漪。那间被刻意隐藏、甚至被主人格在危急关头警示不能打开的琴房,无疑是通往谢沉核心创伤的关键。
她站起身,目光扫过这间宽敞却冰冷的公寓。除了客厅这架钢琴,还有一间琴房吗?她之前熟悉环境时,并没有注意到还有另一间上了锁的房间。
苏念开始在公寓里仔细寻找。公寓是顶层复式结构,楼下是客厅、餐厅、厨房和客卧,楼上则是主卧、书房和一个带露台的休息区。她一层层检查,最终在二楼书房隔壁,发现了一扇与墙壁颜色几乎融为一体、不易察觉的暗色木门。
门把手是黄铜的,看起来有些年头,上面落着薄薄的灰尘,与其他地方的一尘不染形成鲜明对比。最引人注目的是,门把手下方的锁孔被一个老式的、看起来十分坚固的黄铜锁紧紧锁住。
就是这里了。那间被封印的琴房。
苏念尝试性地轻轻推了推门,纹丝不动。她俯下身,凑近锁孔,试图窥视里面的情形,但里面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只有一股陈旧的、混合着木头和尘埃的淡淡气味从缝隙中透出。
【宿主,需要万能钥匙服务吗?只需50积分!】088跃跃欲试地推销。
苏念直起身,摇了摇头:“不行。这是谢沉心理防线最坚固的地方,强行闯入只会造成不可逆的伤害,甚至可能彻底激怒副人格。”她需要的是钥匙,是密码,是得到允许进入的契机,而不是暴力破解。
她回到楼下,坐在昏迷的谢沉旁边,一边留意他的状况,一边在脑海中梳理着已知的线索。
触发副人格强烈反应的是那首谢沉即兴弹奏的、带着童年印记的曲子。
副人格极度排斥主人格情感外露的音乐,视其为软弱。
父母是谈及即引发剧烈痛苦的禁忌。
锁住的琴房,被主人格视为绝对不能打开的潘多拉魔盒。
这些线索似乎都指向了一个与家庭、与童年、与钢琴密切相关的重大创伤事件。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窗外阳光逐渐西斜,给冰冷的公寓镀上了一层暖色调,却无法驱散弥漫在空气中的沉重。
下午三点多,沙发上的谢沉发出一声细微的呻吟,睫毛颤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神初时有些迷茫,随即认出了守在旁边的苏念,苍白的脸上瞬间浮现出愧疚和不安。“苏助理……对不起……我又……”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因为虚弱而有些吃力。
苏念扶了他一把,递上一杯温水:“不用道歉,你只是需要休息。感觉怎么样?”
谢沉小口喝着水,摇了摇头,声音依旧虚弱:“头有点晕……我好像……说了些奇怪的话?”他对于自己昏迷前喊出的警示,记忆似乎有些模糊。
“你提醒我,不要打开锁着的琴房。”苏念看着他的眼睛,平静地说道。
谢沉的手猛地一抖,水杯里的水晃了出来,溅湿了他的家居服。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惨白,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恐惧,仿佛那个房间本身就是一个恐怖的怪物。
“是……是的……”他低下头,声音发颤,“那里……不能进去……绝对不能……”
“能告诉我为什么吗?”苏念的语气极其温和,不带任何逼迫,“那个房间,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谢沉紧紧咬着下唇,身体微微发抖,沉默了许久许久,久到苏念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才用极其细微、仿佛随时会断掉的声音说:
“那里……是妈妈最后弹琴的地方……”
妈妈!
关键词出现了!
苏念心中一凛,继续轻声引导:“妈妈……她是一位钢琴家吗?”
谢沉点了点头,又飞快地摇了摇头,眼泪毫无预兆地滑落下来,滴在他紧紧攥着杯子的手上。“她……她弹得很好……很好听……但是……但是爸爸不喜欢……他们总是吵架……因为钢琴……”
他的叙述破碎而混乱,充满了孩童般的无助和恐惧。
“后来……有一天晚上……他们吵得很厉害……我在楼上……听到妈妈在琴房里哭……然后……然后就是很大的响声……还有爸爸的吼声……”谢沉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可怕的夜晚,“再后来……琴房就被锁起来了……妈妈……妈妈也不见了……”
“不见了?”苏念的心沉了下去。是离家出走?还是……
“爸爸说……妈妈去了很远的地方……再也不回来了……”谢沉的声音带着哭腔,“可是我知道……我知道不是那样的……琴房……琴房里有……”
他的话戛然而止,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脸上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再也说不下去。
尽管谢沉的叙述模糊而破碎,但苏念已经大致拼凑出了悲剧的轮廓。一个热爱钢琴的母亲,一个反对(或许是憎恶)钢琴的父亲,激烈的争吵,发生在琴房的意外(或许是暴力事件),导致母亲“消失”,琴房被永久封锁。而年幼的谢沉,目睹或耳闻了这一切,巨大的创伤让他分裂出了另一个人格来承受这份无法言说的痛苦和恐惧。
副人格“阿沉”憎恶钢琴和情感音乐,或许正是因为钢琴关联着那段血腥和失去的记忆,而情感的表露则让他联想到母亲的“软弱”和随之而来的悲剧。他将自己武装成强大、无情的样子,来抵御那份深植于心的恐惧。
而主人格,则始终被困在那个夜晚的创伤里,用音乐寄托对母亲的思念和内心的痛苦,却又因为恐惧而不敢真正面对琴房,面对真相。
就在这时,公寓的门铃突然响了起来!
突兀的铃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吓得谢沉猛地一哆嗦,惊恐地看向门口。
苏念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抚,起身走到门禁对讲前。屏幕上显示出一个穿着得体、气质精干的中年女人的脸。
“请问是哪位?”苏念问道。
“我是谢沉的经纪人,杨丽。”门外的女人语气干练,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我联系不上谢沉,他明天还有一个重要的采访,我过来确认一下他的状况。”
经纪人?苏念看了一眼沙发上如同受惊小兔般的谢沉,心中快速权衡。让经纪人看到谢沉现在这个状态显然不妥,但完全拒之门外也可能引起不必要的猜疑。
“杨女士您好,我是谢先生的新助理,苏念。”苏念对着对讲机说道,“谢先生昨晚演出有些劳累,正在休息,不太方便见客。关于明天的采访,我可以代为沟通安排。”
门外的杨丽沉默了几秒,似乎在判断苏念话里的真实性,随后说道:“苏助理是吧?我知道你。陈医生跟我提过。既然谢沉在休息,那我就不打扰了。明天的采访很重要,关系到下一张专辑的宣发,务必让他准时出席,状态调整好。”她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
“我会尽力确保的,请您放心。”苏念应道。
杨丽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苏念回到客厅,谢沉紧张地看着她:“是……是杨姐吗?她是不是生气了?我……我明天要去采访……”他的语气充满了不情愿和恐慌。
“别担心,采访的事情我会帮你协调。”苏念安抚道,同时心里对这位经纪人留了意。杨丽似乎对谢沉的“状况”有所了解(通过陈医生),但她更在意的似乎是谢沉的商业价值和行程,态度显得有些公事公办的冷漠。
送走经纪人这个小插曲,让谢沉的情绪又低落紧张了几分。苏念陪着他,直到他吃了点东西,精神稍微稳定一些后,才准备离开。
离开前,苏念再次看了一眼二楼那扇紧闭的暗色木门。瞳孔幽幽,仿佛一只冷漠的眼睛,注视着楼下发生的一切。
她知道,钥匙或许不在谢沉手里,也不在经纪人那里。真正的“钥匙”,可能藏在谢沉被封锁的记忆深处,或者……在那个同样知晓部分真相、却用愤怒来掩盖恐惧的副人格手中。
要打开这扇门,治愈这对分裂的灵魂,她必须更深入地了解那个狂躁的“阿沉”,甚至……需要引导他去面对他一直试图毁灭的过去。
这无疑是在刀尖上跳舞。
“谢先生,我明天再来看您。”苏念对送她到门口的谢沉说道,“好好休息,别想太多。”
谢沉依赖地看着她,点了点头,小声说:“苏助理……谢谢你。”
他的感谢是真诚的,但也透着深深的无助。
苏念转身走进电梯。当电梯门缓缓合上,隔绝了谢沉那脆弱的目光时,她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
【宿主,情况比想象的更复杂啊。家庭暴力(疑似),母亲失踪(疑似死亡),被封锁的犯罪现场(可能)……】088的语气也难得严肃,【这创伤级别,简直是地狱难度。】
“再难也得解决。”苏念目光坚定,“而且,我总觉得,那个副人格‘阿沉’,或许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只想毁灭一切。”
她回想起副人格抓住她手腕时,那力道中的控制欲,以及他宣称“你是我的”时,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类似于“害怕失去”的情绪。
他或许,也是在用他扭曲的方式,试图“保护”着什么。
只是,他保护的方式,是将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推向更深的深渊。
电梯抵达一楼。苏念走出公寓大楼,傍晚的风带着一丝凉意吹拂在她脸上。
她回头望了一眼那高耸入云的公寓楼顶层。
那间锁住的琴房里,埋葬的不仅仅是一段悲惨的往事,更是一个孩子破碎的童年,和两个灵魂无休止的战争。
而她,即将成为闯入这场战争的,唯一的变数。
(第128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