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决离开后,苏念在帐篷里呆坐了许久,心绪难平。他最后那个眼神,那句“你很好”,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搅乱了一池原本只为任务而存在的冷静春水。她甩甩头,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拉回现实——这危机四伏的边境,这即将可能到来的夜袭。
她吹熄油灯,和衣躺在冰冷的床铺上,却毫无睡意。耳朵竖着,捕捉着帐篷外的一切声响。风声,巡逻士兵规律走过的脚步声,远处隐约传来的马匹嘶鸣……每一种声音都被放大,牵动着她的神经。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夜色最深、人最困乏的时分——
“呜——呜呜——!”
凄厉而急促的号角声,如同撕裂夜幕的利刃,猛地从军镇西北方向传来!那是预设的、代表敌袭最高警戒的信号!
来了!
苏念一个激灵坐起身,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几乎在号角响起的同一瞬间,整个磐石军镇如同被惊醒的猛兽,瞬间从沉睡中苏醒!原本寂静的营地里爆发出此起彼伏的怒吼声、兵刃出鞘声、以及军官们声嘶力竭的指挥声!
“敌袭!准备战斗!”
“各就各位!弓弩手上墙!”
“伏兵准备!”
脚步声如同密集的鼓点,敲打在苏念的心上。她深吸一口气,压下恐惧,迅速穿好外衣,将重要的笔记和那包应急药粉贴身藏好,然后掀开帐篷帘子走了出去。
外面已经乱成一团,但乱中有序。士兵们按照预案,快速奔向自己的战斗岗位。火把被纷纷点燃,跳动的火光将一张张紧张而坚毅的脸庞映照得忽明忽暗。
苏念看到赫连决的身影如同一尊黑色的战神,已然屹立在指挥所外的高台上,巴图和拓跋野分立两侧。他的目光冷静如冰,扫视着黑暗中传来喊杀声的方向,一道道命令清晰而迅速地发出。
战斗在军镇西北角预设的“诱敌”区域率先爆发!
那里是苏念之前指出的一处地形复杂、易于隐藏的干涸河床地带。此刻,喊杀声、兵刃碰撞声、以及凄厉的惨叫声混杂在一起,打破了夜的死寂。埋伏在此的羯族精锐,与试图从此处渗透进来的敌人展开了激烈的厮杀。
苏念被一名近卫护着,登上了靠近指挥所的一处相对安全的矮墙。从这里,可以隐约看到远处黑暗中闪烁的火光和晃动的身影。
她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掐进了掌心。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感受冷兵器时代的战争。没有宏大的特效,只有最原始、最血腥的搏杀。空气中很快弥漫开浓郁的血腥气,伴随着夜风飘来,令人作呕。
“放箭!”拓跋野的吼声在高台上响起。
早已在墙垛后准备多时的弓弩手们,立刻将安装了新式箭头的箭矢,如同疾风骤雨般射向试图靠近主墙的敌人阴影中。改良后的箭头带来了更强的穿透力,黑暗中不断传来敌人中箭倒地的闷响和哀嚎。
然而,敌人显然也做了充分准备,并且异常悍勇。他们利用地形掩护,顶着箭雨,如同潮水般一波波地涌来,试图强行突破伏兵的区域,直扑军镇核心。
战况一度陷入胶着。
就在这时,军镇东南方向,另一处相对薄弱的防守地段,也突然响起了警号!
“声东击西?!”巴图脸色一变。
赫连决眼神一厉:“果然来了!按第二预案执行!”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原本部署在中央的部分预备队,立刻向东南方向机动支援。而西北方向的伏兵,则加大了反击力度,试图尽快吃掉突入的敌人。
苏念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敌人的狡猾和凶悍超出了她的预料。她设计的预警和伏击体系虽然起到了作用,但压力依然巨大。
突然,西北方向传来一阵异常的骚动!一小股装备精良、身手格外矫健的敌人,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竟然突破了伏兵的拦截,如同一把尖刀,直插军镇内部,目标赫然是指挥所所在的方向!
“保护大王!”巴图怒吼一声,拔出弯刀,率领近卫迎了上去!
高台之下,瞬间爆发了更加惨烈的白刃战!
苏念站在矮墙上,看着那支突进来的敌人小队。他们约有二三十人,个个彪悍异常,眼神疯狂,使用的武器也颇为奇特,带着弯钩和倒刺,显然是专门用于近身搏杀的精锐!
巴图和近卫们虽然勇猛,但对方悍不畏死,打法凶残,一时间竟然被缠住了!
赫连决依旧站在高台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下方的厮杀,仿佛置身事外。但他紧抿的唇角和不自觉握紧的拳头,泄露了他内心的紧绷。
一支冷箭不知从哪个角落射出,刁钻地射向赫连决的侧面!
“大王小心!”苏念失声惊呼!
赫连决甚至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侧身,那箭便擦着他的臂甲飞过!但他身侧一名负责旗语的士兵却被流矢射中肩膀,惨叫一声倒地,手中的令旗掉落!
指挥系统的旗语瞬间出现了混乱!
墙头上的弓弩手们因为失去明确的指令,射击出现了片刻的迟疑!正面的压力陡然增大!
“旗语!快恢复旗语!”拓跋野在混战中焦急地大吼。
苏念看着那掉落在地的令旗,又看了看因为失去指挥而略显混乱的防线,脑中灵光一闪!她记得自己设计的改进信号中,有一种备用的、用不同颜色火把代替旗语的简易方案!
“火把!用火把!”她朝着高台方向,用尽力气喊道,“红色代表正面压制!绿色代表自由射击覆盖区域!黄色代表请求支援!”
她的声音在嘈杂的战场上并不算响亮,但赫连决却清晰地捕捉到了!
他猛地转头,看向矮墙上的苏念,眼神锐利如电!
只迟疑了一瞬,他立刻对身边另一个传令兵吼道:“按她说的做!快!”
新的指令通过火把的光芒迅速传递出去!墙头上的弓弩手们很快理解了信号,箭雨再次变得有序而精准,有效地遏制了正面敌人的冲击!
与此同时,赫连决的目光锁定了那支突进来的敌人小队中的头目——一个脸上带着狰狞刺青、手持双刀的巨汉。那巨汉正疯狂地劈砍,试图冲破近卫的防线,直取赫连诀!
赫连决眼中寒光一闪,猛地从高台上一跃而下!如同苍鹰搏兔,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乌沉沉的弯刀,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直劈那巨汉的头颅!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双刀与弯刀狠狠碰撞在一起,火花四溅!
那巨汉踉跄着后退一步,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他的虎口已然崩裂,鲜血直流!
赫连决毫不停留,刀光如同黑色的闪电,连绵不绝地攻向巨汉!他的动作快、狠、准,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和无与伦比的杀戮技巧!
那巨汉虽然勇猛,但在赫连决绝对的实力面前,只能勉强支撑,身上瞬间添了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就在赫连决即将一刀结果那巨汉性命时,异变再生!
军镇粮仓的方向,突然冒起了滚滚浓烟,并传来了救火的惊呼声!
“粮仓!有人放火!”有士兵惊恐地喊道。
内奸!果然有内奸!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军镇本就紧张的防御体系,出现了更大的混乱!一部分士兵下意识地想要去救火,防线出现了松动!
那垂死的巨汉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笑意,嘶吼道:“一起死吧!”
他猛地扯开自己的皮甲,露出了绑在胸前的一排黑乎乎、如同陶罐般的东西!那陶罐上引信正在嗤嗤燃烧!
是火药?!这个时代竟然已经有如此粗糙的火药应用?!
苏念瞳孔骤缩!她认得那东西!虽然简陋,但如此近的距离爆炸,足以将赫连决和周围所有人都卷入其中!
“小心!他会爆炸!”苏念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变得尖锐!
赫连决也看到了那燃烧的引信和巨汉疯狂的眼神!他脸色剧变,想要后退,但那巨汉却张开双臂,如同厉鬼般扑了上来,试图死死抱住他!
距离太近,时间太短!
眼看那引信即将燃尽——
千钧一发之际!
苏念几乎是出于本能,猛地从矮墙上捡起一块之前防御留下的、拳头大小的石块,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巨汉拿着火折子(似乎是他自己点燃引信后扔掉,但未完全熄灭)的右手砸去!
她的力道不大,准头也谈不上多好。但那石块却恰好砸中了巨汉的手腕,让他吃痛之下,动作一滞!
就是这电光火石的一滞!
赫连决抓住了这转瞬即逝的机会!他身体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扭转,弯刀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不是砍向巨汉,而是精准地挑向那燃烧的引信!
“嗤!”
引信被刀尖挑断,最后一星火光熄灭在那黑乎乎的陶罐上。
与此同时,赫连决的左脚如同铁鞭般狠狠踹在巨汉的胸口!
“咔嚓!”清晰的骨裂声响起!
那巨汉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地砸在地上,喷出一口夹杂着内脏碎块的鲜血,抽搐了几下,便不再动弹。
危机解除!
赫连决站在原地,微微喘息,额角有汗珠滑落。他抬起头,目光越过混乱的战场,再次精准地落在了矮墙上,那个因为脱力和后怕而脸色苍白、微微发抖的苏念身上。
他的眼神,前所未有的复杂。
震惊,探究,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劫后余生般的悸动。
他看着她,仿佛要将她此刻的模样,深深地刻入眼底。
而苏念,也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身后逐渐被控制住的火势,看着在有序指挥下渐渐稳住并开始反击的防线,看着这个在尸山血海中屹立不倒的男人。
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在她心中疯狂滋生。
(第109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