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夫人送来的那份暗藏杀机的“礼物”,如同投入古井的巨石,虽被苏念不动声色地挡了回去,但激起的暗涌却已在王庭深处扩散开来。苏念那句“有些路,走错了,就回不了头了”更像是一句精准的预言,敲打在无数知情或不知情者的心上。
赫连决对库莫提的审查并未大张旗鼓,却如一张逐渐收紧的网。库莫提被软禁在自家府邸,其名下的部分产业和职权被赫连决指派的心腹暂时接管。这看似克制的举动,却让所有依附于库莫提的传统贵族们感到了刺骨的寒意。他们像被惊扰的狼群,在暗处龇着牙,躁动不安。
王庭的气氛,肉眼可见地变得更加紧绷。连工匠坊里叮当作响的打铁声,似乎都带上了一丝压抑的味道。
苏念的生活仿佛又回到了之前的轨迹,每日往返于小院、书房和工匠坊之间。但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变得更加复杂。有敬畏,有好奇,有嫉恨,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来自某些中下层将领和官员的、隐晦的示好。
她知道,自己这个“南夏公主”、“大王身边有些分量的奴隶”,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被视为了某种风向标,甚至是……一个可以下注的选项?
这天,苏念在工匠坊测试新改进的一匹马镫。她将原本简单的绳套式马镫,改成了带有一定弧度、更贴合脚型、并且用硬木包裹铁芯的形制,以增加骑手的稳定性和操控力。
几个被挑选出来测试的骑兵兴奋地跨上战马,感受着新马镫带来的截然不同的骑乘体验。
“稳!太稳了!”一个年轻骑兵忍不住喊道,“感觉像长在马背上一样!”
“发力也更容易了!”另一个老兵啧啧称奇,“这玩意儿,好东西啊!”
乌勒看着这一幕,脸上也难得露出了真切的笑容。军械的持续改进,让他在赫连决面前腰杆都挺直了不少。他看向苏念的眼神,敬畏中又多了几分信服。
然而,就在测试接近尾声时,一队人马簇拥着赫连决,突然来到了工匠坊。
所有人都立刻停下手中的活计,跪伏在地。
赫连决没有看那些跪倒的人,他的目光直接落在了站在测试马匹旁边的苏念身上。她穿着那身素净的棉布裙,脸上带着忙碌后的红晕,眼神清亮,正专注地看着骑兵们的反馈,甚至没有第一时间发现他的到来。
阳光透过工棚的缝隙,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让她与这充满汗水和钢铁气息的环境奇异地融合在一起,又格格不入地凸显出来。
赫连决迈步走了过去。
沉重的皮靴声让苏念回过神来,她立刻垂下头,与其他匠人一同行礼。
赫连决没有叫起,而是走到那匹安装了新马镫的战马旁,伸手摸了摸那硬木包裹的铁镫。
“你弄的?”他问,声音听不出情绪。
“回大王,是奴婢的一些粗浅想法,匠人们完善制作的。”苏念谨慎地回答。
赫连决没再追问,而是利落地翻身上马!他甚至没有用马鞭,只是双腿一夹马腹,那匹神骏的黑马便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出了工匠坊,在校场上奔驰起来。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看着。
只见赫连决在马背上做出各种高难度的战术动作,侧挂、回身、劈砍……他的身影与战马几乎融为一体,动作流畅而充满力量感。而那双新式的马镫,显然提供了极大的助力,让他在高速运动中依然保持了惊人的稳定性和控制力。
片刻后,他策马回来,利落地翻身下马,动作干净利落。
他走到苏念面前,低头看着她依旧垂着的头顶。
“不错。”他吐出两个字,算是极高的评价。
然后,他话锋一转,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即日起,工匠坊一应物料支取、人员调度,由你协同乌勒管理。重大改进,可直接向本王禀报。”
协同管理!直接禀报!
这几乎是将工匠坊的一半实权,交到了苏念手上!虽然名义上还是协同乌勒,但“直接禀报”这一条,就足以让她拥有超然的地位!
乌勒跪在地上,身体几不可查地抖了一下,头垂得更低。
周围的匠人和士兵们也都心中巨震。大王对这个南夏女人的信任和重用,已经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苏念也愣住了。她抬起头,对上赫连决那双深邃的眼眸。他的眼神很平静,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但那平静之下,却是一种近乎霸道的决定。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为一句:“奴婢……领命。”
赫连决的这道命令,像一道惊雷,彻底打破了王庭表面维持的平静。
苏念的权势肉眼可见地膨胀起来。她不再仅仅是一个提出想法的“顾问”,而是拥有了实际的管理权和话语权。工匠坊的匠人们,哪怕心里还有些别样的想法,面上也对她毕恭毕敬。一些原本持观望态度的中下层官员和将领,开始尝试着与她接触,递送一些不算太敏感的消息,或者表达一些对现状的不满。
苏念谨慎地处理着这些关系,不轻易承诺,也不完全拒绝。她在暗中梳理着王庭内部错综复杂的势力脉络,哪些是赫连决的铁杆支持者,哪些是摇摆的中间派,哪些是传统贵族的死忠。
她发现,赫连决凭借其强大的个人武力、卓越的战功和冷酷的手段,掌握了军队的核心力量,但也正因为其奴隶出身和打压贵族的政策,在传统的部落贵族和部分既得利益者中,存在着不小的阻力。库莫提事件,只是这矛盾的一次爆发。
这天傍晚,苏念刚从工匠坊回到自己的小院,一个意想不到的访客出现了。
是巴图。
他的伤势已经痊愈,依旧是那副精悍沉稳的模样。他对苏念的态度,也比之前多了几分尊重,但更多的是一种公事公办的审视。
“苏姑娘,”巴图的声音不高,带着军人特有的干脆,“大王有令,三日后启程,巡视西北边境军镇,点名让你随行。”
巡视边境?还点名让她随行?
苏念心中一惊。西北边境,正是与灰岩部落接壤、局势最为紧张的区域!赫连决在这个时候带她去那里,目的绝不简单。
“奴婢……需要准备什么?”苏念压下心中的疑虑,恭敬地问道。
巴图看了她一眼,眼神有些复杂:“带上你平日用的那些绘图工具,或许……用得上。另外,边境苦寒,风沙大,多备些御寒的衣物。”
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苏念站在院中,看着巴图离去的背影,眉头微蹙。带上绘图工具?赫连决是打算让她参与边境防务的规划?这信任给得未免太大了些……也太过危险。
【宿主!机会啊!参与核心军务!这是接近权力中心、影响决策的绝佳机会!】088兴奋地分析,【不过……边境那地方鱼龙混杂,肯定比王庭更乱,宿主你可得小心点!】
苏念:‘我知道。福兮祸所伏,这趟边境之行,恐怕不会太平。’
她回到屋里,开始默默收拾行装。除了必要的衣物和绘图工具,她还将那盒所剩不多的伤药、一些干净的布条,以及……一小包她偷偷让088兑换的、这个时代可能没有的、用于紧急止血和消毒的药粉,仔细地藏在了行李的夹层中。
就在苏念准备行装的时候,王庭的另一处华丽帐幕内,气氛却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兰夫人摔碎了手边最后一个精美的陶杯,姣好的面容因为愤怒和恐惧而扭曲。库莫提被软禁,她送去的“礼物”被原封不动地退回,还带着那句充满警告意味的话,而如今,赫连决竟然还要带着那个贱婢去巡视边境,甚至赋予她更大的权力!
“他这是要赶尽杀绝!是要把我们这些老人都踩在脚下!”兰夫人声音尖利,带着哭腔,“那个南夏女人,就是个祸水!是个妖孽!”
她帐内的心腹侍女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接话。
“不能就这么算了!”兰夫人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狠厉,“库莫提哥哥还在他们手里……边境……对,边境!”
她猛地抓住侍女的手,指甲几乎掐进对方的肉里,压低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去,想办法给那边递个消息……就说,大王身边带了个精通军械制造的南夏女人,十分看重……三日后的行程,路线……”
侍女脸色惨白,浑身颤抖:“夫人……这,这可是通敌……”
“闭嘴!”兰夫人厉声打断她,“不这么做,我们都得死!按我说的去做!做得干净点!”
侍女不敢再违逆,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
兰夫人独自坐在狼藉的帐中,胸口剧烈起伏,眼神怨毒地望向苏念小院的方向,喃喃自语:
“赫连决……苏念……你们不让我好过……那就谁都别想好过!”
“边境……就是你们的葬身之地!”
与此同时,苏念打了个冷颤,一种莫名的心悸感掠过心头。
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渐渐沉下来的夜色,王庭的灯火在风中摇曳,如同鬼火。
山雨欲来风满楼。
她知道,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
(第107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