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王庭,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围场刺杀的消息显然已经传回,守卫比平时森严了数倍,士兵们眼神警惕,来往的奴隶和侍女都行色匆匆,低着头,不敢多言。
苏念被直接送回了她的小院。唇上那抹属于赫连决的鲜血早已干涸,留下一点暗红的痂,但那种冰冷指尖触碰和浓郁血腥气混合的诡异触感,却仿佛烙印般挥之不去。
‘他记下了……记下了是什么意思?是记我一功,还是记我一笔待日后清算?’ 苏念坐在冰冷的石榻上,内心远不如表面平静。‘那种情况下喊出来完全是本能啊!谁知道会不会被当成和刺客一伙的!’
【宿主,根据本系统对目标人物行为模式的分析,‘记下了’通常意味着他将此事纳入了对你的评估体系,但具体是加分还是扣分,暂时无法判断。】088难得语气严肃,【不过,他当时没有当场发作,甚至让你回来了,这本身就是一个积极的信号……大概?】
苏念叹了口气,揉了揉依旧有些发软的腿。‘算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走一步看一步吧。’
她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赫连决那难以捉摸的态度,转而思考起围场听到的只言片语。“灰岩部落”……这显然是一个关键。她需要了解更多关于这个部落,以及羯族内部势力纷争的信息。
接下来的几天,出乎苏念的意料,风平浪静。
赫连决似乎忙于处理刺杀事件的后续,并没有召见她,也没有任何额外的命令。她依旧每日做着整理书房、更换清水、侍立布菜的工作,只是活动范围似乎被无形中限制在了王庭核心区域,去任何稍远的地方都会有近卫“陪同”。
阿莱因为之前的失职和诬陷,虽然伤好了,但地位大不如前,对苏念更是恨得牙痒痒,却不敢再明目张胆地找茬,只是那双眼睛里淬的毒意几乎要凝成实质。
兰夫人倒是偶尔会遇到苏念,态度依旧不冷不热,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但似乎也因为围场之事,对苏念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忌惮。
这种表面的平静,反而让苏念更加警惕。她知道,暗地里的波涛只会更加汹涌。
这天,她照例在赫连决议事时,垂首站在殿外等候。里面传来的争论声比以往更加激烈。
“……灰岩部落狼子野心!此次刺杀必是他们主使!大王,请允许我带兵踏平他们的营地!”一个粗犷的声音怒吼道,是武将兀术。
“兀术将军稍安勿躁。”另一个相对沉稳的声音响起,是文官模样的老者,名叫骨力,“灰岩部落虽与我不和,但此次刺杀手段诡谲,所用弩箭也非他们惯常制式,背后是否另有其人,尚需查证。贸然出兵,恐中圈套。”
“查证?还要怎么查证!人都死了!不是他们还能有谁?!”兀术不满地反驳。
“好了。”赫连决冰冷的声音响起,瞬间压下了所有争论。
殿内安静下来。
苏念屏住呼吸,仔细听着。
“骨力,继续查,不要放过任何线索。”赫连决下令,“兀术,加强边境巡防,没有本王命令,不得擅自出击。”
“是!”两人齐声应道。
“另外,”赫连决的声音顿了顿,似乎翻动了什么书简,“今年各部上缴的皮毛和药材,数目不对。”
殿内的气氛瞬间变得更加凝重。
“负责此事的,是哪个?”赫连决问,语气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短暂的沉默后,一个略显惶恐的声音响起:“回……回大王,是……是兰夫人的兄长,库莫提大人……”
苏念心中一动。兰夫人的兄长?看来这王庭内部的利益纠葛,远比她想象的复杂。
“让他把账目理清,缺的部分,十倍补上。”赫连决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若补不上,就用他的脑袋抵。”
“是……是!”那惶恐的声音几乎要哭出来。
议事结束后,将领和官员们鱼贯而出,个个面色凝重。苏念垂首站在门边,眼观鼻,鼻观心。
赫连决最后一个走出来,他看也没看苏念,径直离开。但苏念敏锐地注意到,他的目光在掠过她时,似乎极其短暂地停留了一瞬。
又过了两日,苏念在整理书房内间时,发现了一卷被随意放在角落的羊皮地图。她本不欲多看,但地图上一个用朱砂粗略圈出的区域吸引了她的注意——那是一片位于王庭西北方向、靠近边境的山地,旁边用羯族文字标注着一个名字,似乎是某个小部落或者地名。
她心中微动,联想到之前听到的“灰岩部落”和账目问题,隐隐觉得这地图可能有些关联。但她不敢久留,快速将地图归位,继续手中的工作。
晚上,她躺在坚硬的床榻上,辗转反侧。赫连决的冷漠,王庭的暗流,未知的敌人……这一切都像沉重的巨石压在她心头。她必须做点什么,不能一直这样被动等待。
‘088,’她在内心呼唤,‘有没有办法能让我更快地了解这个世界的局势?比如……识字?’
【宿主想学羯族文字?】088有些惊讶,【这倒是个好主意!知识就是力量!不过本系统没有直接灌输语言的功能,只能提供基础字符对照表和发音规则,需要宿主自行学习掌握。兑换需要50积分!】
苏念看了看自己可怜的积分余额,一咬牙:‘换!’
一股信息流涌入脑海,是一些基本的羯族文字符和对应的发音、含义。虽然粗浅,但至少是个开始。
从那天起,苏念利用一切碎片时间偷偷学习。在擦拭书架时,她会快速记忆书架上皮卷标签上的文字;在侍立时,她会努力分辨官员们口中提到的地名和人名;甚至在做杂务时,她也会用手指在灰尘上悄悄练习笔画。
日子在紧张的学习和谨慎的观察中悄然流逝。
这天下午,苏念被赫连决叫到了书房。
他坐在黑曜石书案后,面前摊着那卷她之前见过的羊皮地图,手指正点在那片朱砂圈出的区域上。
“认得这里吗?”他抬头,目光锐利地看向苏念,开门见山地问道。
苏念心脏猛地一跳。他发现了?他发现她看过这地图?
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仔细看向那片区域,结合脑海中刚刚学到的有限知识,以及之前听到的零星信息,谨慎地回答道:“回大王,奴婢……似乎听人提起过,这里……好像产出一种特殊的铁矿?”
她不敢说得太确定,只提供了一个模糊的方向。这是她根据那地区的地理位置和羯族对武器的需求推测的。
赫连决盯着她,眼神深邃,看不出信还是不信。
“哦?你还知道这个?”他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苏念垂下头:“奴婢只是偶然听闻,不敢确定。”
赫连决没再追问,手指在地图上敲了敲,忽然换了个话题:“你觉得,这次刺杀,是谁主使?”
苏念心中警铃大作。这个问题更加危险!她一个奴隶,还是敌国公主,哪敢妄议这种事情!
“奴婢愚钝,不敢妄加猜测。”她连忙说道。
赫连决却似乎不打算放过她,身体微微前倾,带来一股强大的压迫感:“本王让你说。”
苏念头皮发麻,大脑飞速运转。她不能说是灰岩部落(没有证据,可能引火烧身),也不能说是王庭内部的人(可能死得更快)。
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迎向赫连决的目光,用一种尽可能客观的语气说道:“奴婢以为,无论主使是谁,其目的无非是动摇大王的统治。或是外敌,或是内鬼,或是……两者勾结。”
她顿了顿,补充道:“大王或许可以查一查,最近有哪些人,因为大王的某项决策,利益受损最重。”
她没有指名道姓,而是提供了一个思路——从利益受损者入手。
赫连决看着她,看了很久。书房里安静得能听到灯花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就在苏念感觉自己快要被那目光压垮时,赫连决忽然低笑了一声。
那笑声很轻,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你倒是会说话。”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地图,“滚出去吧。”
苏念如蒙大赦,立刻行礼退下。直到走出书房,被外面的冷风一吹,她才发觉自己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
刚才那一刻,她感觉自己像是在万丈悬崖边走了一遭。
然而,她刚回到自己的小院没多久,一个近卫就送来了两样东西。
一样是一套质地明显比她身上灰色奴隶衣物要好得多的、颜色素净但做工精致的棉布衣裙。
另一样,是一小盒散发着清苦药香的伤药,正是之前巫医给过她的那种,对磨伤和轻微创伤有奇效。
近卫面无表情地交代:“大王赏你的。”
苏念怔怔地看着那套衣裙和那盒伤药,心中五味杂陈。
这算什么?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
还是……某种更隐晦的认可?
她拿起那盒伤药,指尖摩挲着冰凉的盒盖。至少,这证明她手指的伤,他一直都看在眼里。
那么,他刚才在书房里的步步紧逼,是试探,还是……真的在询问她的看法?
苏念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懂那个男人了。
而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似乎有人在那里停留了片刻,又悄然离开。
苏念心中一动,走到门边,透过缝隙向外望去,只看到一个匆匆离去的、属于侍女打扮的纤细背影。
那是……兰夫人身边的侍女?
苏念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看来,这王庭的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而她自己,似乎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卷入了旋涡的中心。
(第104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