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天心在宫修明和树干之间疯狂切换视角，只恨自己不是身在现场不能直接扭头。随行精灵在学徒被限制行动的情况下已经不能全视域地给观看者沉浸式直播了，它木愣愣地戳在宫修明身边，因为他动不了，它也动不了。
从声音听出来这绝对不是玉维真之后，原先恬静神秘的面庞就显得诡谲起来。可能它还觉得自己模仿很到位吧，没有听到猎物的任何答复，于是又说道——这时张天心看清它根本没有开口了：“好久不见。”
不要用这么熟稔的语气说话啊，搞得像你俩以前很熟一样……张天心搓了搓自己的鸡皮疙瘩，心想这大概是有拟态能力的植物，但是不能真的模仿和习得人类的生理活动，所以没办法张开嘴说话、也没有眼睛看到宫修明此时的表情。
倘若它能看，就不会再试图套近乎了。
——不对，那它又是用什么东西发出声音来的？
然而宫修明被它再一次拙劣的模仿激怒了。张天心注意到捆缚着他的藤蔓之间隐隐漏出一点闪烁的光亮……肌肉反应令他下意识窜出去两大步，然后才反应过来此刻不是自己在他身边等着挨抽。
于是一点惊慌立马转变成了幸灾乐祸。
是的，虽然说宫修明的能力应付这种完全体的掠食者有点困难，但他现在处于一个愤怒加成的爆种状态，谁能干得过谁还两说……啊这正是考核过程中他们这些观众真正会感兴趣的东西。
一道霹雳电光闪过，不知道是哪里传来一声尖锐的啸叫——所以这玩意儿到底通过什么发声来着？效果立竿见影，宫修明四肢上、能直接接触到他裸露皮肤部分的藤蔓焦黑猥琐，接着一块接一块掉落下去。
他憋出了一个威力很大的无声咒，有怒气buff在，看起来直接削掉了这个植物的一层血皮……等等。
那棵树没有出声！
那张熟悉的脸，自然维持着一个虚假柔和的表情，垂眸低头。它没有被攻击到——这是两棵不同的植物！
藤蔓是树的下位驱使！
这就麻烦了……这意味着宫修明要同时应对它们两个，而他们根本没机会摸清那棵树又有什么能力。单单从外表看它能够拟态，又能驱使这种强度的藤蔓，说不定火对树也一样没有用……并不是攻击性外露的掠食者才是最危险的，这种驱使意味着树对藤蔓绝对的支配能力，它或许有不亚于灵长类的智能。
宫修明已经成功把自己从被捆缚的困境中解救了出来。尖锐的啸叫声也许是藤蔓隐藏在某处的主干和根系互相挤压摩擦发出的，它的攻击性变强了，新的藤蔓、触须一根一根、一层一层涌出来，起伏着将宫修明围在中间，它们想报复回去……碾过地上那些还有电光残留闪烁的残躯，缓慢而谨慎地靠近面前这个不好对付的敌人。
“你这时候不应该给我解说一下吗？”碍于环境氛围，张天心把本来就小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很精彩的一场战斗，你倒是解读一下他用的什么咒语啊！”
不怪他眼下求知若渴，张天心的生存直觉让他想得要比996长远一些，万一现在男主遇到的各种危机之后都会有plus版在和反派决战时等着他们怎么办？
就算这个世界里和男主有交集，他愿意看顾一下这个被自己毒打过的小弟，张天心还是从这几次的教训中认定命运要掌握在自己手中——而且他现在也是有一根强劲法杖的人。
“雷电和定向爆破吧。”996分析了一下，“是他原创的？教科书上没有，实战型无声咒，也可能是先后叠加的，总之他没有动嘴我读不出来。”
植物之间信息讯号的传递有一些延迟，宫修明已经摆脱束缚有一会儿了，那棵树可能刚刚才从和藤蔓勾缠的根系中得知哪里不对，树干上那张脸的脸色突然间就沉了下去。
该说不说，模仿得真像啊……不愧是超自然体系的世界，树皮都能拟态成这样一张脸，在科技世代——意思是张天心所在的源世界，再大的价钱也没办法一比一抄袭复刻这张脸吧。可一株植物都能做到几乎以假乱真的地步，就是不知道它的目的……它能有什么目的？“认为”这张脸可以迷惑谁？
它变出这张脸，来针对宫修明？
张天心迟钝的神经终于搭起链接，从其中捉摸到一些微妙的东西。
这棵树“觉得”这张脸对宫修明有用。
老天啊。
他张大了嘴，切过视角死死盯着男主。
为什么会对他有用？
他的珍爱之物……
什么东西？
他珍爱什么？
谁？
“宿主深呼吸。”
996冷冷道。
感觉人已经吓傻了，这个心率飙升速度比起在健身房有过之而无不及。
所以到底是什么值得他这么惊讶？
AI是没办法从底层逻辑区分人类之间的关系与情感纽带的，因为这些多数并不是由逻辑架构而成的存在。于是996并不明白这一层关系可能意味着什么——它甚至区分不了“珍爱”这两个字对人和对物的区别。
而且在不同的小世界中人物之间有不同的关系再正常不过了，到底有什么值得宿主惊讶成这样的？好歹宿主听它的话在努力深呼吸。
“没事。”张天心虚弱道，“没什么……”
他只是觉得自己现在不应该在这里，最好在地底。
好了他现在应该把自己发散的思维收回来，先看男主把这一关过了再说……他就说之前为什么总觉得这两个人在剧情线里怪怪的，第一个世界那种针锋相对就初现端倪，第二个世界明明他俩没什么关系男主就那么干脆地死在他枪下，上一个世界又……上个世界也没关系，也没太多互动，不影响张天心当时还是觉得怪怪的，他还以为是自己想多了！或者是小世界设定的bug太多影响到了他的第六感！
其实可能真的单纯就是他之前想多了。
不过张天心眼下已经沉浸在自己石破天惊的发现中无法自拔，没看到宫修明已经和藤蔓打得不可开交——这可不是《哈利波特》魔法石那部里畏光畏火的可爱魔鬼网，这东西是速生的，恢复能力极强，而且坚韧、强度很高。普通的光电火不能拿它怎样，宫修明甚至需要使用一些禁咒才能阻止藤蔓的脚步。
更麻烦的是，一旦被解除了“不可伤害猎物”的禁令，不断涌出的触须突然间就变了一种颜色……它们越来越粗、越来越深，张天心甚至能从几米开外的半空看到深红色藤蔓边缘锋利的锯齿。
这东西似乎还是肉食性的。
说实话，变异植物远比丧尸什么的麻烦，它们的生命力源于土地，只要有土壤和水源，即使烈焰焚城，这些植物还可以轻松卷土再来。
他很担忧男主现在的处境，一颗心都为愈演愈烈的打斗吊了起来——宫修明眼下确实左支右绌，狼狈得可以。
在场的人和精灵都没有看见，树干上的那张脸又平静下去。它若隐若现地浮现在树皮表层，变得模糊不清，又重新浮现……仿佛这棵树是在通过表皮呼吸，于是五官才有了模糊与清晰的变化。
接着，那双长睫垂下、死物一般的眼睛，缓缓睁了开来。
什么……也没有。
睫毛之下，眼皮之内，什么，也没有。
一层薄薄的、灰白色，似乎是从树上生长出来的膜，覆盖在空洞的“眼睛”上，和眼睑连在一起。
这双“眼睛”里，没有瞳仁，什么，也没有。
张天心忽然感觉有什么在看着自己。
可能吗？
他明明在看直播，视线的来源只能是座位附近的其他学徒或者高位的神行者什么的，可他又直觉这股视线就是从森林而来。
什么……什么在看着他？
啊。这种不祥的、熟悉的感觉。
不是吧不是吧不是吧不是吧……
他想要尖叫、大喊，让什么人把自己从这种强烈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被注视的感觉中解救出去，打断这股视线，或者转移一下他的注意力做什么都好……他发不出声音，恐惧再一次扼住了他的喉咙，他缓慢、僵硬地扭过头去，和……对视，他看见……
“你怎么了？”
他被人猛然推了一把。
他尖叫起来。
尖叫声非常短促，几乎是只冒了点声音就被打断了，谁捂住了他的嘴。
“发什么疯啊？”
对方蹙眉道。
张天心被死死捂着嘴，喘不过气，本能的恐惧还在加速他的心跳。他的眼睛睁得很大，快要从眼眶中突出来。
“好了没事了。”
安抚他的人还算体贴，确认他不会再发出过高分贝的声音引人注目之后，松开手，轻轻拍着他的背引导他呼吸。在对方的节奏中，张天心缓慢从惊惧的状态里解脱出来……他大口急促地喘息着，闭上了眼睛，弓着腰把自己团成一团。
“好点没？”玉维真问道，“我建了一个小结界，可以支撑大概三分钟，已经过去一半了，我能感觉到有神行者开始注意这边了，你还好吗？”
他不太好。
张天心只想蜷缩起来……像鸵鸟把头埋进沙地里，婴儿眷恋母亲的子宫。在无法抵抗的恐惧的侵蚀下，他的理智退缩到大脑边缘的位置。他现在一点也不好。
“没关系，没关系的。”玉维真轻声道，“好了，现在睁开眼睛，看着我，可以做到吗？你还有一分钟的时间，一定要恢复过来，我不能停留太久。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
张天心睁开眼，对上他的视线。
玉维真有一双非常美的、琉璃瓦色泽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