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天心这下是真的被他吓得一飞冲天了。玉维真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从自己的手中脱出去,径直往上飘了起来,眼看着就要像断线的风筝飞走,他也没空管宫越了,急忙往空中抓了一把,还不忘瞪此人一眼:“你添什么乱啊!他离体快一刻了,若是回不去你赔他一条命么?”
宫越这会心头正压着一股火呢,玉维真此话一出更是火上浇油,当即就要掏利器割腕。不过玉维真对他的性格摸得透透的,隔空反手一敲,愣是在他给自己放血之前把人震晕在原地。
他真的很想骂人……烦死了这男的青春期有这么漫长吗?谁把他养成一个地雷男了?怎么还动不动在自己身上改花刀,这能威胁到谁啊?玉维真气急败坏地提着一条生魂和一个大活人往回飞,好想就这样撒手,把宫越扔在后山地势较高的地方,让他自己滚回山脚下。
好歹是先把张天心拍回了身躯之中。
“呵——”
平躺着的躯壳猛吸一口气坐了身来,瞪大双眼——眼睛都突出来了。他惊恐道:“他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玉维真此刻也没什么好气,他双手抱臂,这个也不想管,那个也不想管,归根结底还是吃了个暗亏。张天心这个娘能耐不小啊,早早的就知道布下后手,眼下被宫越撞破,后续还不知道要生出多少事端呢……一想到这事就烦,能不能把他们两个打包一起回炉还自己一个清净?
“我早就想问了,虽然我也不知道能不能问,但是我先问一句,你俩现在什么关系?他能控制你吗?我能帮什么忙不?还是说我最好现在先跑路?”
作为一个在职场摸爬滚打多年的社畜,张天鑫好歹还是稍微有一些眼力见,不仅敏锐地觉察到玉维真正处在暴躁边缘,也被叫嚣着危险的第六感提醒,不想把复杂的局面搅得更乱。
“没什么关系。”
玉维真甩出硬邦邦的五个字。
那必然不可能是没什么关系啊……张天心不禁愁眉苦脸,三个人现在都在这里了,你能说没什么关系吗?这次也是个三角关系……啊呸呸呸,反正确实是没有人愿意和宫修明扯上关系。
啊,他在这种时代背景下应该被称呼为宫越,自己倒也没资格直接喊他的表字。
“他是你如今的祭礼吗?我刚才听村里人说,地仙是可以和人伴生传代的,他从哪里继承的你?”
除了继承,张天心想不到别的什么玉维真有可能被束缚在宫越身边的原因。
“他母亲那一脉,前朝遗孤。”
哇哦,惊天大八卦。
张天心咽了咽口水,绞尽脑汁地开始思考下一个能问的问题。看起来虽说玉维真生气了,如果他问到点上他还是愿意回答他的,不过张天心也不想问出什么会破坏他俩感情的东西——这里当然指的是他自己和玉维真之间的感情,他才不管玉维真和宫越是怎么闹到现在这个相看两厌的地步的,此乃喜事啊!
“有什么我可以为你做的……吗?”
最终,他小心翼翼问。
“不用。”
其实也没有什么生气的必要。
玉维真已经很快冷静下来了。撞见又怎样?撞破便撞破。如果他没猜错,张天心已经走到剧情线上来了,他们之后八成还会有不少的交集,与其后面随地大小演,不若就趁此机会挑明。
部分挑明,也算挑明。
这个世界上最好的谎言并不是把每个字每句话都说成假的,而是每句话都是真的……真到让人不知道这一切假不假。
“我会告诉他,你前世曾与我有缘,知道我的表字,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干系。之所以今夜随我出行,是因为你的母亲想献出秘法——地仙愿助二皇子一臂之力,由此入世。”
最后一句,玉维真的声音突然沉了下来,一字一顿道。
不是,不是说这个世界死了就死了,没有什么前世今生的,这都扯到哪里了?还有,什么叫助他一臂之力啊?
张天心瞪得眼睛都快酸了。他其实已经听出了玉维真这番话中的潜台词,只是没想到世界剧情居然狂飙到这等地步。他艰难地咕咚咽下一口水,缓缓点了点头。
不点头也不是,这条贼船他能跳吗?笑话。
玉维真那一掌没有用多大的力,因为原本也没打算让宫越昏迷太久——昏迷久了,此人必然又要开始东想西想,一多想难保不会发病。他醒之后,张天心如何支支吾吾、吞吞吐吐、窝窝囊囊地照着剧本念台词,宫越又如何不动声色、不近人情、不置可否,都暂且按下不表。玉维真是一分钟都不想同他们多待,把两个人全丢在村民的后院里不管了。
他自己跑到孙家庄的一条溪流边盘坐冥想。无论一个村庄有没有地仙,冤魂几何生人又几何,月光总归是不会变的。在云没有将月亮遮蔽的时候,月光总是一视同仁地洒落。
清清净净,阴晴圆缺。
不过,那天之后,宫越倒也没有再点香或取血。玉维真既然对孙祝如此说法,她自然要抓住机会,恨不得天刚亮就率着村人在皇子的院落外恭迎真龙。宫越应付祭礼和地仙要花不少的心神,玉维真也好从中抽身出来去和张天心通气。
别的也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让他清楚这个世界的剧情走向。
故事很简单,二皇子是天命所归之人,最后要入京勤王登基为帝的。至于期间经历了什么嘛,玉维真一开始没想到有这个小村子的事,难道是因为张天心觉醒记忆,他就有了阵营标签?可问题是,玉维真自己明明也不应该在这一路东征西讨中起到什么干涉国运的作用啊?
这下子倒好,什么神神鬼鬼一齐卷进来,往后免不了热闹。
“啊。”张天心挠了挠头,“我也能混上什么开国功臣的位分吗?”
玉维真又冲他翻白眼:“你祈祷他不会狡兔死走狗烹就行。”
这是什么要关注的重点吗?
两位相对无言,张天心想叹气来着,张了张嘴,又觉得这口气叹出来也太矬了,于是玉维真就看见他嘴张啊张啊的,像一只在空气里勉强存活的金鱼。
“车到山前必有路。”他说,“总之就先看剧情怎么发展吧。”
“你既然知道剧情,为什么……”
“我不知道。”
玉维真打断了他的话,抬眼同他对视,再度强调:“我不知道——我知道剧情原来应该怎么走,结果到底是什么,但我不知道这一切将以什么样的方式进行下去。”
“它和……是不一样的。你的存在介乎于Npc和任务者之间,这个世界并不完全在监管之下,这就是你能得以在这里重生和找回记忆的原因。”
“它是一个裂隙,所以,不受控制。”
“这也是你受制于他的原因吗?”
“……”
玉维真不说话了。
他好像并不是很想承认这一点,但是也没有回避这个问题,因为张天心并没有从他脸上读出过于为难的神色。
“其实我挺想和你解释清楚的,这不是个……这一切又要从很久很久以前说起了,说着说着说不定有些人就可能要打上门来。”他开了个玩笑,“你敢赌吗?我觉得她应该知道我现在在哪里,而且他对你的不满应该与日俱增了。”
张天心无言以对,起身摆出了个送客的姿势:“行行好,让我再过几天安生日子,虽然我知道我迟早是要上路的……现在突然觉得当个本分种田人也不错。”
他们就这样把话题岔开,假装没发现屋外有人。
张天心边啃自己嘴皮子边腹诽,这个世界的男主也忒吓人了,二十岁出头,感觉身上有二百年的阴气,比鬼还要像鬼。
然后两人就僵持住了。
他们在用眼神交流——玉维真在纠结到底该不该从正门出去,还是直接在房间中消散了事,张天心就拼命给他使眼色让他把房子外面那个倒霉玩意儿引走。可千万别直接消散!万一过会宫越一刀劈进来了他可咋办?他家这张老木头桌子也上百年了,是整个家中最值钱的玩意儿啊,倘若被贵人砍了那真是没处说理去。
玉维真试图通过眼神告诉他宫越配剑,既是贵人,哪里有刀?你要不有血性一点,自己找个柴刀和他对砍呢?
张天心抬头看屋顶,装作完全不懂他的眼神。
两人一番眉来眼去,张天心终归还是通过一系列无声的恳求动作把玉维真从自己家请了出去——堂堂正正地走正门出去了。
他自己躲在门的一侧,心惊胆战听他们对话。
“你谈完了?”
玉维真先开的口。
“嗯。”
“那走吧。”
“你不问我谈了些什么?”
“没什么好问的——你也别问我。”
“你可以随便问的。”
……叽里咕噜说啥呢这是?
宫越知道他什么意思,单方面拒绝交流,还想划清立场。
玉维真一刻也没停,对于他在屋外等他这个事不惊讶也不关心,只想把私会他人的事一笔带过。宫越眯起眼睛看他背影,冷冷笑了笑。
不是故交?
前世有缘?
他从小就知道,大多数时候,鬼神嘴上哄人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
他们或暴戾或和顺,或威逼恐吓或甜言蜜语,本质上……都是一样的。
他一个字都不会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