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又开始爬上爬下在酒店内外转圈排查,苦恼于如何有下一步的进展时,案件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有了突破。
“你说什么?”张天心茫然道,“嫌疑人落网了?”
“谁是嫌疑人?哪个嫌疑人?”
怎么感觉警方的速度突然就快进了啊!我们破的是同一个案子吗!
“布兰登·莱斯啊。”和宫修明关系不错的警官困惑道,“这个线索之前听宫先生说还是您提供的,怎么好像您反而不大清楚。”
……如果我不是有996这个外挂我真的就信了,问题是他根本没在酒店周遭出现过啊!难道你们准备说他是从出水阀挤出来杀了肯顿又从哪里游出去了吗?
“所以你们在哪里逮住他的?”
“就在酒店大堂。”
张天心的脸和脑子僵住了。
他当然明白这些人的做派。
如果说他们是为了尽快侦破、给宫修明这些“达官贵族”一个交待,加大搜捕力度、布下天罗地网,在城中大海捞针捞出这个人,他完全可以理解。
他们要把很可能不是同一人为之的杀人案并作一起迅速结案,他也能理解。
酒店大堂。
他们绝不可能随便从中揪出一个服务生之类的来滥竽充数,毕竟宫修明才是和“布兰登·莱斯”牵扯最深的人,他们不敢冒这个险去欺骗他。一定是有确凿的证据,或者迹象,表明他就是他们要找的那个杀人犯。
而张天心刚刚在那里待了很久,久到996完全可以对每个人进行3d建模,乃至把祖宗三代的资料申请出来。
哪里有布兰登·莱斯……“布兰登·莱斯”是谁?
“我能去见他吗?”
“当然了,事实上是宫先生让我来请您过去的。”
张天心心事重重地跟在他身后。
“996。”
“怎么了宿主?”
他沉默了一阵,然后含混问道。
“宫修明,是宫修明吗?”
996其实没明白他在问什么,请宿主重复一遍又被他拒绝了。
他拖沓着脚步跟随警官回到酒店主体建筑中,坐上电梯向有公用设施的那一层去。在大堂锁定嫌疑人后他们迅速将他控制住,扭送到楼上空置的会议室,“以防对尊贵的客人们构成额外的风险。”
在路过先前对他们进行问话的地方时,张天心看到马蒂尔小姐正虚弱地躺在沙发上。护花使者们紧张地环绕着她,呵护并守卫着这位受到杀人犯近在咫尺一事所惊吓的可怜淑女。他们将她围得严严实实,但张天心就是能从缝隙中露出的一缕弧度精心的卷发那里看出造作和阴谋的姿态。
“宿主。”996细声细气地提醒道,“你嘴唇又流血了。”
“我下次会记得带唇膏的。”他悲伤道。
幸好这是投放的身体,不然以张天心的工作强度和心理压力,他早该得口角炎了……
他之所以突然这么消沉,是因为刚刚意识到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一开始就忘了确认——世界完成度这件事。
细节、逻辑、前后呼应,只在足够严谨的剧情中体现。而到目前为止,张天心都在遵照在源世界的生活方式观察和应对这两个世界。身在主线,剧情的刻画度和丰富度足够了,第二次的npc也比第一次要更鲜活和真实。
可他们还是太碎片化,怎么形容……就好像是靠素材拼贴出的东西,这里挪一点标签,那里拿一张底图,转盘随机出服装设定,捏吧完灌入计算好的行动轨迹,和关键人物、关键剧情衔接不上,就新建一个档覆盖掉。
张天心隐隐有预感,这个突然现身的布兰登·莱斯就是一个覆盖存档。系统作为更高维的存在,虽然在小世界内被限制了能力,但探测结果不可能出错,它没有检测到的布兰登·莱斯被npc抓捕,唯一的可能就是剧情出现漏洞了。
那么世界线要怎么修复这段?
他没期待一个光头络腮胡水管工身着勒成束缚衣般的服务生正装出现,最可能的情况就是人物重置和记忆篡改。警官说是他提供的线索,意味着他们手中的嫌疑人必然和张天心提交的片段重合。996的录像也会被干涉吗?
思考着这个问题,他对警官提问道:“你们拿我的资料和嫌疑人做过比对了吗?”
“这当然,百分之百确凿无误。”
张天心让996把录像重新调出来,虚拟屏上倒是一切如常。光亮泛着油光的脑壳从角落被捕捉放大到屏幕中心,修复畸变,还贴好了系统的标记。这是布兰登·莱斯的新身份,一个名叫利亚姆的移民,普通蓝领。
就在这时,领路的警官替他拉开了会议室的门。张天心透过虚拟屏,没有片刻犹疑,一眼就认出了那个被控制的“布兰登·莱斯”——他坐在一张木质高背椅上,双手后背,显然被铐住了。两名人高马大的警官一左一右按住他肩膀,四周的视线扫过刚进门的张天心,又落回这个人身上。
他的脸,和虚拟屏幕左侧,十几年前的目击证人证件照相比,只多了时间的痕迹。
张天心还是没控制住冒了句国粹出来。这个年代不可能有天衣无缝的整容技术,除非布兰登有个同卵双胞胎兄弟存在于世——这种程度的相似绝不可能通过科技手段达成。
“怎么还不送到有关部门受审?”
他此刻无力回天,总不能再现场提出什么论见反对剧情的自我修正,只好捏着鼻子给他们佐证这确实是他布兰登·莱斯本人。张天心眼下不想和这些警官们就线索的梳理和嫌疑人的落网展开更深入的交流,也无心应付他们的称赞或试探。只想搞清楚接下来的流程,以及,找到宫修明。
他不在这里。剧情修正对他有影响吗?集体记忆篡改包括男主的吗?他分出一部分心神如何咬下嘴唇的本能对抗,同时思绪不可避免地滑向了不愿深思的那个方向。
可以覆盖一个剧情人物的存档,就意味着可以覆盖别的存档。
……的运行轨迹,是一次性的吗?
正当张天心分拨开眼前这些相似的面孔,试图找到一个可以沟通的人告诉他宫修明在哪里时,他的老式电话响了。
“喂。”
“走。”
对方的指令一如既往,言简意赅。
“不要在复制品上浪费时间,跑!市政接到了大规模恐袭预告。找到宫修明,现在就去找,带他离开中心城区!”
被掐断通话的前一秒,张天心还在试图问一句为什么,但他的身体已经培养出了条件反射,从一群人中间游鱼一般滑出去,拔腿就往外冲。
他还保持着源世界的普世价值观,边跑边大叫——这时候该大叫什么啊!
“撤离!撤离!撤离至安全点!”
幸好,随着他的嘶吼声,在场众人的通讯也都响了起来。伴随着接二连三的“EVAc”“AttK-2”“E-ExIt”报出,本来对张天心的奔跑投来警觉目光的人都开始迅速移动。这会儿没人争抢嫌疑人了,暂时找不到手铐钥匙保管在哪里,室内场合又没有配枪,本来看管“布兰登·莱斯”的二位警员一前一后把人和椅子搬起来就跑。
挺好一二等功,二等功……
偶尔张天心也会痛恨自己在紧急情况下也要到处发散的脑子。
他等不了电梯,扒住旋转楼梯的扶手一步五级地往下冲,拐弯处靠惯性把自己甩出来,凌空跳了半层楼,在酒店的高级地毯上滚了几圈,全须全尾地站了起来,就是头有点晕。
“我发誓……我下次……一定……学会跑酷再上路……”
楼上的消息显然还没通到楼下来,大堂的各位惊愕地看着这位不久前还意气风发、咄咄逼人的警探,不知道他为什么才上楼短短两分钟就如此狼狈,从地毯上爬起来的时候仿佛神志也遭受了重创。
张天心哪里管他们怎么看,反正现在警员也开始撤了,他也得肩负起一部分疏散人群的责任,他爹的,让这群二代鼻孔朝天地看他——他werwer大叫着“恐袭快跑要爆炸了”就灰头土脸地向这堆人一个猛子扎进去。
他的目标很明确,手段也非常成功。
本来还试图拦住张天心怒斥他“你又要对这位可怜的女士做什么”的几个男的,看到一串从电梯和楼梯涌下来的警官之后,将信将疑的神情刹那变为了恐慌。生死攸关之际,谁还有工夫当单身美女的护花使者?他们跑动起来的速度简直可以追上有日常身体素质训练的警员了——皮鞋西装也阻拦不了的冲刺。
“好嘛。”张天心气喘吁吁地对马蒂尔小姐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微笑,“现在只剩我们两个人了,想活着跑出去,先告诉我,宫修明在哪儿?”
就在和地毯亲密拥抱的电光火石间,他突然搞明白了一件事。
或许根本不是剧情补完……他被这个诡计本身绕进去了。当时他提交了布兰登·莱斯十几年前后的对比,但警员遵从十几年前的那版认定嫌疑人,无非是觉得水管工的身份才是伪装。这个时代的人不信任张天心有什么高超的复原技术,认为他拿出来的新东西只为博人眼球——“骗取宫修明的信任”。
后来事实也佐证了他们的想法……哈,天真。那是个彻头彻尾的烟雾弹。
……“复制品”。
张天心莫名其妙地笑起来,在这种十万火急的境况下。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还有余裕伸手扼住了马蒂尔小姐的脖子。
“我不关心你的情人是怎么死的。”他的鼻子抽动了一下,不为她惊恐的表情所动,“宫修明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