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天心在公司提交离职通知的那天正好是他被投放进这个世界一整周。他自己当然没想到,在惊险刺激的首日体验之后,这段时间能这么平淡、无趣,而充满了微小的幸福。
“你知道的我感觉就像回到了我大小周的工作日常……”他对996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洋溢着梦幻般的怀念。
系统忍不住辩解说这次还行吧,为了宿主的心理健康我们特意挑选了较为平缓的时间节点好让你能顺利融入这个世界,甚至还破例给你申请到防具来保卫生命安全,真的这么讨厌这份工作吗?
他只好敷衍它;“也还行吧也还行吧就。”
好歹996帮他做出了一份完美的简历,给他模拟了两轮面试以确保他能顺利跳槽到男主手下。它的付出暂且不提,张天心在思考等做完这单回源世界能不能再委托996为他的现实工作进行鸟枪换炮,这系统简直是一个完美的猎头,比现行的各种大模型好用——每年一到三四月各家大模型就会出于各种“技术原因”在工作中偷懒耍滑、装傻充愣,而996可是有相当的自驱力,简直比他这个真牛马还要天选牛马。
交接完工作他就毫无留恋地抱着薅来的办公用品跑路了,虽然不知道这些零零碎碎有什么用,但是尽可能地占公司便宜是社畜们的共识与基本原则。这个时代的制度与流程还没有发展到像后世那么完善,张天心不需要写sop、不需要和下一任沟通,hr也没有激进地锁掉他的什么权限给他扫地出门,至于工资结算——反正他只是个过客,不算就算了吧。短暂地脱离打工人身份,他从公司出去这一路都在笑容满面地和各位完全不熟的同事打招呼,并塞给门童一沓小费。他走在大街上,不由得感慨,这样好的阳光,上次看见还是身为学生秋招顺利上岸的时候……
“宿主,您打算什么时候去下一份工作那里报到?”
996非常关注任务进度——实际上它是觉得他有点得意忘形了,而且张天心可以辞职,它只有终身卖身契……总之,一切都应该以完成任务为目标!
“明天一定,明天一定。”
现在,张天心只想去找家高档点的好餐厅庆祝一下,接着去中央公园晒晒太阳、喂喂鸽子,然后回家泡个澡,来杯红酒,享受这来之不易的、虚拟的自由身……他的心情非常之好,以至于对系统大煞风景的提问也愿意作出没有一丁点可信度的回答。
即使996下一秒就把标注好可探索区域、做好探索路线攻略的地图n.0贴在他眼前,他也可以视若无睹,兴高采烈地哼着摸不着旋律的调调向同事推荐的餐厅走去。
事态的转折就发生在午餐后。或许这一切有所预兆:张天心在向同事征求“美食意见”时忘了评估他们的白人味蕾,成功地在离职庆功宴上踩到几个小雷。他艰难咽下甜度惊人的糖浆角之后,寻思着直奔中央公园先弄杯女童子军摆摊的柠檬水喝,走到门口却发现偌大的公共绿地被重重路障和警戒线拦起,一层又一层的人群堆叠在附近,都踮起脚伸长脖子,试图从那些神情严肃、小声交流的警官那里获取一些有用的信息。
场面地即视感太强,张天心心中腾地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他下意识就往后退了两步。
……不行。
他咬咬牙,并不像当地人那样试图去和警官什么的套话,只是回过身,在人群中不停地扫视着。很快,张天心想“捕捉”的对象就出现在视野里。
那是一个面露惊惶的女人。她大半的脸都被遮掩在帽子的阴影中,而在996的辅助下,张天心可以确定那是恐惧的神情:痉挛、向下的唇角,苍白的脸色,放大并颤抖的瞳孔。与她同行的男人看年纪大约是他的丈夫,没有能发现妻子的恐慌,反而把这当作中暑在处理,贴心地揽着她的肩支撑着给她扇风,又出于自己的好奇心不肯挪动半步。
“亲爱的统。”张天心抬起手假装看时间,实则低声呼唤道,“帮个小忙?我要去套话了,相信你一定非常支持我干正事——主线看样子就在眼前,给我投个证件出来吧,什么都行,能唬人的那种。”
就在他分拨开人群,试图不着痕迹地向那对夫妇走去时,丈夫好像终于发现了妻子的不对劲。他可完全没有处理这种事的经验,眼看下一秒就要大呼小叫着请周围人来帮忙,没想到他那虚弱但坚毅的妻子竟然虚虚伸出手来阻止了这一切——真是令张天心刮目相看。
这个世界的npc……好像有更多的自我意识和个人特征。他想。
依据那位女士的行为,他也顺势改变了自己的计划,远远尾随在这对夫妇身后,缓缓地逆着人流往外挪,与他们始终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等那位男士终于根据妻子的指示把她带出人群,避入周边一条毫无人迹的小巷后,张天心回身环顾周遭,确认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们三人,便也敏捷地闪了过去。
他刻意放轻了脚步,而那位丈夫正焦头烂额地关注他惊厥边缘的妻子,从而对张天心的靠近一无所知。等他发现身后凭空伸出一双手来,试图接过这个可怜的女人时,他结结实实地吓了一大跳,蹦起来撞到了墙边的金属下水管,声音之震足以见得撞得多瓷实。
好了这下病患有两个了。
“冷静、冷静——拜托,请冷静下来。”张天心抬起双手以示自己没有恶意。他对面前这个男人非常尊重,因为即使是头昏脑涨的情况下他也牢牢地拽住了他妻子。
“这是我的,呃。”
他假装从胸口袋子里掏了一下,张开手掌掀开展示,一枚完全正规的证件——苏格兰场特聘顾问——这什么玩意儿,张天心卡壳一秒。
“我的证件。我受人委托跨国来这里调查一起恶性事件,前两天我的线人通知我他在中央公园看到了我的事主,我本来是想尽快找到他,但是线索突然断了。而且你们也看到那里现在……”
他努了努嘴,同时观察着女人的反应。
果然,她在听到“恶性事件”时明显颤抖了一下。
张天心的心更沉了,但他无法表现出来。
“那和我妻子有什么关系呢?”
男人捂着头,试图把女人挡在身后。
“我想可能需要她自己说出来。”张天心坚持道。
他们僵持了片刻。女人的眼神不断在张天心的证件和他本人之间游离,那确实是一本很正规的证件,他们好像也隐约在哪里听过“苏格兰场”这个什么东西;面前的这个人……看起来起码不是一个坏人。
“……我不知道。”她突然开口道,“我不知道……他可能是你要找的人吗?我什么都不知道……”
显然,回忆目击了什么对她来说是一件非常痛苦、恐惧的事情。她的丈夫紧张地握住了她的胳膊,同时向张天心投来愤怒的视线。
“没有了……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他的头,他的头!没有头!他……他!”
她忽而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然后彻底昏倒过去。男人此刻也顾不上追究张天心的责任,他们托着女人瘫软的身体冲出了巷子,试图立刻把她送进离这里仅仅半个街区的中央医院。
很快张天心就不需要在医院中再等下去了,但他依然帮助垫付了一笔很大的诊金,为此男人对他的态度稍稍友善了一些,还是没给他妻子的联系方式,只给了自己的。
如果没猜错,那个女人就是这起事件的目击者,至于她看到了多少……张天心已经知道了最重要的那部分——毕竟和那个公园就几步路远,消息灵通的人已经聚在一起传开了,从大街上到医院中,到处都是一小团一小团簇拥在一起的人,相同的恐惧中带着好奇甚至是兴奋的神色,他们说,他们在说,今天那里有一个被斩首的人。
正常说法应该是“无名尸体”之类的吧?张天心想,结合目击者的反应,受害人的死法估计没那么体面。不知道她丈夫有没有注意到,女人鞋上的污渍有明显的锈红色,是大量的血渗进泥土后才有的颜色,还没有彻底氧化、也没有彻底和土壤搅和到一起。她的异状多半很快就会被警探们注意到,但她的状态不适合传问,希望她丈夫届时能想起她这个苏格兰场调派的神秘、敏锐、可靠的顾问。
“996。”他低声唤道,“看看地图。”
随着虚拟屏在眼前展开,走出医院大门、试图在公园附近转悠以找到别的目击者的张天心,不出意料地见到了代表男主的光点。
“啊……”他感慨道,“我说任务进度怎么动了呢……”
他在一家珠宝店门前停下,摸着它的红砖墙,沉默地踮了踮脚眺望着不远处的警车和公共绿地。
这次,死的是男主身边的什么人?
“玉先生,死者一周前的深夜曾经来拜访过您,他那时有跟您说过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