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天心忍着尾椎骨挫伤的剧痛第一反应是去够摔飞出去的手机,想挂断通话。不过宫修明把他拎出来之后也没多余的眼神再分给他,又转到玉维真那里去了。
隔着几步的距离,这下听什么看什么都足够清楚。
“好了,你现在可以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了。”
男主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完了他一开始就知道,张天心想,他知道玉维真在给我提示,卧槽这死人给我下套,他想对玉维真做什么!
996小小声说宿主你又说出声了啊。
“没事的他俩现在没空管我。”张天心掐着嗓子道。
玉维真真的把手抽了出来。
电话被他挂断了,手机在口袋中像一块捂热的铁。他瞥了张天心一眼,很快又收回视线。张天心没有捕捉到这个眼神,但宫修明看得真真切切。他往旁边挪了一步,正巧挡在他们之间。
“你在他身上耗费的精力,看起来都是无用功。”
宫修明还是维持着那副皮笑肉不笑的神色,对玉维真道:“我很好奇……你为什么总是会对这种人大发善心?”
996听到宿主在小声而绝望地尖叫:“这又关我什么事!”
“因为他有一点小聪明,但不多。”玉维真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以开玩笑的口吻打趣,“不像你……聪明过头,会做出蠢事的。”
“你觉得我现在做的是蠢事吗,学长?我可是一直记得你对我的教诲。”
张天心死感淡淡地对996耳语道:“氛围怪怪的,但不注意我就是好事……你觉得我能爬回门那边吗?或者就近找个掩体……卧槽他怎么带枪!”
一溜混凝土碎块和烟尘溅到他身上,弹孔就在脚边。张天心屁股着地猛地往后窜了半米,感觉裤子擦裂了,尾椎骨雪上加霜。
“安静。”
宫修明的脸色沉了下来。
在场的无辜路人窝囊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秋日的昼夜温差大,玉维真又在楼顶站了很久,此时夜风不停,他咳嗽起来。
宫修明伸手把他从边缘处往里拽了几步。
“你太优柔寡断了。”他说,“没必要的善心、没必要的仁慈……我曾经以为你是和我站在一边的。”
他们到底哪里来的曾经啊?哪儿有那么多曾经啊?张天心试图用眼神和996交流。两个人背景资料里重叠的只有大学和工作各短暂的一小段时期,怎么就开始动摇世界根基了。你们这个小世界做得好奇怪啊,一张小地图两个不到三十岁主线人物就搞得要天翻地覆,我到底做的什么任务?
他终于回过神来看了眼任务进度条,下一秒猛地瞪大双眼——怎么就95%了!
谁拯救的男主?张天心自己肯定没有。玉维真拯救他了?玉维真自己看上去快碎了啊!
996好想说宿主你的眼神看上去很聒噪。
“我说了,我忘记了很多事,学长。”宫修明温声道,“但我现在能想起一些……”
玉维真的咳嗽渐渐止住了,他苍白的脸颊浮出一些血色,神情依然波澜不惊。
总是这样……宫修明从记忆中找不到任何相似的画面,但他越来越频繁地感到熟悉……令人烦躁的熟悉,好像很久很久之前玉维真就会这么看着他,一种拉开距离的审视、考量。他现在能记起他们相识的时间远比大学校园要早,那时候玉维真说话还没这么难听,他们的关系也不是现在这样,生疏中满是防备。
“‘若有人名字没记在生命册上,他就被扔在火湖里。’你还记得吗?”他意味深长道,“这是你跟我说的。”
——卧槽什么?
张天心直愣愣地看着他们。
他有点处理不了这个信息量了。
Apoc.的话事人的声明和此刻宫修明的两句话,是同一个出处。
“一定要把《启示录》原文当slogan吗,敢问是不是素材贴太多了!反转次数也过头了吧!难道玉维真才是男主走上这条路的导火索……”
张天心掏出备用机对着996奋笔疾书,顶级牛马的良好习惯就是身上常备大于等于2台电子设备。996回复他系列世界没有宿主源世界那么完善庞大,摄取信息碎片构建背景是正常的,建议宿主不要再有大动作了男主又看过来了啊啊啊啊啊啊!张天心一个激灵开始忏悔说我不吐槽会死吗我真的不说了!
但是男主对他的忍耐值好像到极限了。
玉维真一时间不知道做出什么反应好。宫修明看上去精神不正常这件事还算正常,但是张天心和他脑袋旁边那个小飞行器更不正常。他并不想同时面对三个精神病——更可怕的是宫修明好像也不想。
犹有余温的枪口已经抵在了张天心下颌处。
“我还想起一件事。”
宫修明将视线转回到玉维真身上,微微歪了下头,丝毫不在意枪口下的人会不会暴起反抗——张天心被他甩到废弃建材堆上,五脏六腑都在疼,别提反抗,人在剧痛中甚至发不出什么声音。
他注视着玉维真,慢慢道:“有人告诉过我,人的颅骨比想象中要硬,手枪子弹从下巴穿进去,多半会产生瞬时空腔,要么掀翻颅骨,炸飞大半个大脑;要么造成颅内膨胀伤,子弹会穿出去——从眼睛或者什么能穿透的地方。”
“这不是一种体面的死法。所以大多数人决定用一颗子弹结束这一切的时候,会选择吞枪。”
张天心不知道自己是疼得精神恍惚了还是被他吓得恍惚,不自觉咬紧牙关,生怕这个精神病一转手腕就要把手枪塞他嘴里。
所以接下来的一声枪响他完全没反应过来。直到胸口被血液洇湿——一汪小小的湖泊,从他的身体里流出来。
他怔怔地注视着那处创口。
“我改主意了。”宫修明说,“太快的话你得不到教训。体会一下慢慢失血、呛咳、窒息,四肢发冷、心脏停跳的感觉,你就能学会耐心地保持安静。”
卧槽这是真的反社会,已经不是精神病的程度了!张天心这会终于获得了发声自由,但他才稍微冒出俩字胸前就汩汩涌出一大股血,喉头也满是腥味,他害怕自己在失血而亡之前先被血呛死。但是完全不痛,起码比他在源世界猝死的那个瞬间轻盈得多——“检测到宿主生命值迅速下降中,检测到宿主遭受严重外伤。痛觉屏蔽已开启,请宿主以维持生命体征为第一要义……”
张天心拼尽全身最后的力气,虚弱对996道:“你们xx有这功能就不能早点用……”
咔哒一下,任务进度跳到100%。
他飘在空中说:“要知道有滞留期我早死了,这不比当人方便?”
996回复道充其量3分钟,请宿主珍爱生命,克制自己行为。你这样一期合同结算什么也得不到!
宿主反驳能苟活已经很厉害了!这个工作环境分明是平台设置了信息壁垒,我回去就要提起关于流程正当性的检举和投诉,你们等着……现在让我们先下去看看男主和反派又要说什么吧。
“这也有距离限制啊?”
张天心无言悬停在他俩的头顶。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玉维真的视线欲抬不抬……好像可以看到他,或者说,知道他就在这里。
他在这个所谓“反派”身上产生过太多次错觉了,唯一可以确信的一点是一定有世界本身相关的谜团根植在他身上。至于男主,呵呵男主现在是他仇人,动手都不带前后摇的,张天心连一句遗言都没说。他怀疑男主本身就有精神或者心理问题,不然这种针对他的莫名其妙的敌意是从哪里来?
如果不是在针对他,只是随手解决无辜路人,这不就是反社会人格!敢情任务世界不是真善美核心价值观……这很成人了。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这几秒,宫修明终于捕捉到玉维真眼中闪过的一丝错愕——大约是从没想过他会真的在他面前动手。
他的胸膛微微起伏了一下,咽下嗓子中难以忽视的痒意,开口道:“那我的立场注定要让你失望了。”
“我也没指望一两个人的死能让你动摇。”宫修明收了枪,稍微撩了一下衣服下摆。那上面有一些湿痕,借着楼顶的照明能看清血迹在风中迅速氧化变深,“那又怎样?”
——回应的是立场那句。
“起码在这个环境下,我们都是少数人。”
该怎么形容玉维真此时的神情?张天心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发现他一直在注视着自己的“尸体”。他微微皱着眉,嘴唇紧抿,唇线平直,能稍稍看出一些愠色,更多的就不太清楚了。
玉维真又深呼吸了一口气,轻咳两声,收回视线道:“少数人?这是身份问题,不是立场问题。”
他居然笑了,这抹笑意没有像方才的错愕一样稍纵即逝,流露出张天心之前见过的疲惫和无奈。
“你该庆幸我现在不是你的上属部门……少数人……哈,作为重点监控对象,等着你的本来应该是永无止境的审查和整改报告。但是现在……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
他没有再看宫修明,转而望着遥遥无尽的黑夜。
“算了。”他低声道,“……算了。”
这是张天心在脱离这个世界前,听到的玉维真的最后一句话。
他终于可以确信,那天和玉维真面对面时隐约体会到的悲伤,绝对不是错觉。
“但是996。”张天心困惑道,“你有没有觉得他刚刚和宫修明说的那句话,好像在跟我call back?就那个电影,我们一起看的那个。”
等待意识传输的他和系统并不知道,在他们彻底脱出后,夜风突然停了。
其实是所有的一切都静止了。
玉维真走到六角楼顶层平台的边缘,坐了下来。脚下是浓稠的夜色。跳下去很高吗?也还好。在他坠落之前,一切都会悄然崩逝、消散,就像流沙。
连同他身后的那两具躯壳。
他抬头,视线落在天空以外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