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城堡深处,嘉文三世的书房仿佛是与外界隔绝的孤岛,沉重的橡木门隔绝了走廊的声响,只留下壁炉内木柴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以及鹅毛笔尖在坚韧的羊皮纸上划过的沙沙声。
空气中弥漫着古老书卷的霉味、封蜡的淡香,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权力与责任交织的沉重气息。
巨大的书房内,只有国王书桌区域被数盏银制烛台的光芒照亮。
跳动的烛火将嘉文三世的身影投在身后高耸的书架上,那影子随着火焰摇曳,显得庞大而不安。
书桌上堆积如山的卷宗和报告,像一座座沉默的山峦,压在他的心头。
其中大部分,都与他刚刚阅览的那份来自影鸦的密报相关——关于搜魔人军团在各地愈发激进的行径,以及那些被掩盖在维护传统口号下的血泪。
他放下手中一份描述边境某个村庄因“疑似集体染魔”而被整个清洗的报告,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烛光映照着他疲惫而坚毅的脸庞,皱纹在眉宇间刻下了深深的沟壑,埃尔德雷德……他曾经的得力干将,如今却在权力的滋养下,变得如此陌生而危险。
军团内部那些叫嚣着要将法师及其亲属连坐处决的极端言论,竟然得到了不少人的附和!这已经不是维护秩序,这是在制造恐怖,是在撕裂德玛西亚的根基!
禁魔令,这把曾经在建国初期保护了德玛西亚免受混乱魔法侵害的盾牌,如今已然锈蚀、扭曲,变成了一把对准自己子民心脏的、淬毒的利刃。
它不再辨别善恶,不再区分有意与无意,只是机械而残酷地斩断一切与魔法相关的联系,无论那联系是多么微弱,其主人是多么无辜。
“不能再等了……” 嘉文三世喃喃自语,声音在空旷的书房里显得异常清晰,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中的压抑尽数排出。他猛地推开桌面上那份早已拟好、旨在缓和禁魔政策的妥协性文书,那文书在此刻看来,是如此的可笑与无力,如同试图用一杯水去浇灭燎原大火。
他重新铺开一张最上等的、带有德玛西亚鹰徽水印的羊皮纸,拿起那支代表着国王权威的、镶嵌着蓝宝石的钢笔。
笔尖蘸饱了浓黑的墨水,他奋笔疾书,不再有任何犹豫,标题赫然是——《关于彻底废除〈禁魔令〉及妥善安置境内魔法觉醒者之宣言》。
每一个字都力透纸背,仿佛承载着他毕生的理想与对这个国家未来的全部期望。
他意识到,魔法并非洪水猛兽,它是符文之地天然存在的一部分,是未来力量体系中不可或缺的一环。
诺克萨斯的“超人”诺亚已经证明了,强大的力量若能以公正和秩序引导,将爆发出何等惊人的创造力。
德玛西亚若继续固步自封,顽固地排斥这一切,终将被时代的洪流无情抛弃,届时,等待这个古老国度的,恐怕不是荣耀的延续,而是分崩离析的悲惨结局。
他绝不能让自己的儿子嘉文四世,继承一个充满内部裂痕、停滞不前的王国。
烛火再次不安地跳跃了一下,拉长了他伏案疾书的影子,嘉文三世全神贯注,心神完全沉浸在那份即将改变国家命运的文件中,以至于忽略了身后那片因烛光摇曳而显得格外浓重的阴影。
就在那片阴影里,一双眼睛缓缓睁开。那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充斥着无尽的仇恨、痛苦和一种近乎疯狂的快意。
这双眼睛的主人,名叫约克。
约克曾经拥有一个平凡而幸福的家。他是雄都一名手艺不错的皮匠,有一个温柔的妻子和一个刚满五岁、笑起来眼睛像月牙儿的女儿。
然而,噩梦始于一次意外的发现。他的女儿,在玩耍时,指尖偶尔会闪烁出微弱的、如同萤火虫般的光点,他和妻子吓得魂飞魄散,拼命想要隐藏这个秘密,祈求这只是孩子的幻觉。
但秘密最终还是泄露了。
邻居的举报,引来了如狼似虎的搜魔人。
那一天,他永远无法忘记。灰色的身影闯入他家,不顾女儿惊恐的哭喊和妻子绝望的哀求,粗暴地将那小小的、瑟瑟发抖的身影从母亲怀里夺走。
他的妻子扑上去,被一名搜魔人用镶嵌着禁魔石的盾牌狠狠击倒在地,口吐鲜血,再也没能醒来。
而他,因为“庇护染魔者”和“暴力抗法”,被投入了暗无天日的地牢,受尽了折磨。
在地牢那绝望的黑暗中,他体内某种潜藏的天赋——与阴影亲和的能力——被极度恐惧和仇恨激发了出来,他凭借着这突如其来的力量,侥幸逃出了地狱。
但外界,对他而言,已是人间炼狱,家没了,妻子死了,女儿不知所踪,想必早已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凋零。
他失去了所有,只剩下滔天的恨意,他恨那些直接行凶的搜魔人,更恨制定这残酷法律的国王——嘉文三世!在他看来,正是这个高高在上的国王,纵容甚至鼓励了这一切的发生!是他,毁了自己的一切!
逃亡的日子里,仇恨如同毒液般侵蚀着他的灵魂。
他遇到了几个同样被逼到绝路的法师,以及一些神秘人,他并不知道他们与黑色玫瑰有关,但无所谓,这些人“理解”他的痛苦,“支持”他的复仇,并为他提供了淬有见血封喉剧毒的匕首,以及潜入黎明城堡的“帮助”。
哪怕在为了取得这个权利的途中,他的双手也早已沾满无辜者的鲜血,复仇的火焰彻底将他的内心点燃,曾经那勤恳努力,老实本分的约克已经被杀死,如今只留下了这具名为复仇的奴隶。
为了报仇雪恨,一无所有的他不在乎付出巨大代价刺杀嘉文三世会造成怎样的后果。
此刻,他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
嘉文三世近在咫尺,毫无防备地背对着他,约克的心脏因狂喜而剧烈跳动,几乎要冲破胸膛。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匕首刺入国王后心,看到这个“罪魁祸首”在痛苦中死去,看到德玛西亚因此而陷入混乱……这混乱,在他扭曲的心里,竟成了告慰妻女在天之灵的最好祭品!
就是现在!
阴影如同潮水般退去,约克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嘉文三世身后的阴影中激射而出!
他手中的匕首泛着幽绿色的诡异光芒,带着他全部的恨意和力量,无声无息却又迅如闪电般,直刺嘉文三世的后心!
嘉文三世正写到关键处,笔尖刚刚勾勒出“赋予觉醒魔法者以公民权利及相应义务……”的字样。
一股冰冷的、令人汗毛倒竖的死亡预感如同毒蛇般骤然缠上他的脊椎!他猛地一惊,想要回头,想要呼喊,但身体却跟不上意识的反应,眼角的余光只瞥见一道模糊的黑影和那一点致命的幽绿寒星!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嘉文三世能清晰地看到烛火在那匕首锋刃上跳跃的反光,能感受到那刃尖上散发出的、令人作呕的甜腥毒气。
他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最原始的惊骇与绝望,他甚至能想象出下一秒,利刃穿透衣袍、撕裂皮肉、切断骨骼、毒液瞬间侵蚀心脏的恐怖场景!
约克的脸上,扭曲出一个混合着狂喜、复仇快意和彻底疯狂的狰狞笑容,他仿佛已经听到了仇人临死前的惨嚎,看到了那象征着德玛西亚最高权力的王座上,即将溅满肮脏的鲜血!
然而,就在那淬毒匕首的尖端,已经触及嘉文三世背后华贵袍服,甚至能感受到其下肌肤温热的刹那——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能震荡空间的奇异嗡鸣响起。
并非金属撞击声,更像是某种力场被强行介入时发出的、违背常理的低沉音爆。
一道模糊的、几乎无法用肉眼捕捉的金色残影,如同撕裂空间般,凭空出现在嘉文三世与那柄匕首之间!
下一瞬,一只骨节分明、修长而有力的手,仿佛从一开始就等在那里,以一种绝对精准、绝对稳定、却又轻描淡写的姿态,稳稳地握住了那柄疾刺而来的淬毒匕首的刃身!
动作是如此的自然而流畅,仿佛不是拦截,而是早已约定好的交接。
时间恢复了流动。
“什……?!” 约克脸上的狂笑瞬间凝固,变成了极致的错愕与难以置信。
他感觉自己凝聚了所有仇恨和力量的必杀一击,仿佛刺中了一座亘古存在的山脉,所有的冲击力、所有的杀意,都在触碰那只手的瞬间,泥牛入海,消失无踪!那握住刀刃的手指,甚至没有一丝颤抖,连皮肤都没有被锋利的刃口划破!
嘉文三世惊魂未定地转过身,心脏仍在疯狂擂动。
他首先看到的是那只凭空出现、抓住了致命匕首的手,然后顺着那手臂向上,看到了一张年轻、英俊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威严的脸庞。
黑色的短发,深邃如夜空般的眼眸,正是日前在广场上救走那个女孩的神秘人——诺亚!
诺亚的目光甚至没有看约克那扭曲的脸,而是先落在了嘉文三世苍白的脸上,微微颔首,语气平和:“陛下,受惊了。”
仿佛他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直到这时,约克才从巨大的震惊中反应过来,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试图抽回匕首,或者扭转刃口切割对方的手掌。
但他绝望地发现,那握住刀刃的手指,如同最坚固的禁魔石镣铐,纹丝不动!他甚至无法让匕首移动分毫!
“怪物!放开!” 约克目眦欲裂,另一只手汇聚起微弱的暗影能量,试图攻击诺亚。
诺亚这才将目光转向他,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俯瞰蝼蚁般的漠然,“冥顽不灵。”
他握住刀刃的手指微微用力。
咔嚓!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响起。
那柄淬有剧毒、材质非凡的匕首,竟被他用纯粹的肉体力量,如同折断一根枯枝般,轻而易举地捏碎了前端一截!碎裂的金属碎片叮叮当当地落在地上。
约克被这非人的力量骇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地松开了刀柄,想要再次融入阴影逃跑。
但诺亚没有给他任何机会,他空闲的左手随意地向前一探,五指张开。
霎时间,数道猩红色的、由纯粹能量构成的锁链,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蛇般从他掌心激射而出!
这些锁链速度快得超出了视觉捕捉的极限,带着某种审判与束缚的法则气息,在空中划过诡异的轨迹,瞬间缠绕上约克的四肢和躯干!
“呃啊啊啊——!” 约克发出痛苦的嚎叫。那猩红锁链不仅束缚了他的行动,更仿佛在灼烧他的暗影能量,让他感到钻心的疼痛。
他拼命挣扎,暗影能量如同黑色的雾气般从他体内涌出,试图腐蚀挣脱锁链,但那猩红锁链光芒一闪,便将黑雾驱散殆尽,反而束缚得更紧,将他如同待宰的猪羊般,结结实实地捆成了粽子,砰地一声摔在地上,再也动弹不得。
从诺亚出现,到空手接白刃,再到捏碎匕首、释放锁链束缚刺客,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快得让嘉文三世几乎以为是自己惊吓过度产生的幻觉。
书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烛火燃烧的噼啪声,以及约克在地上因痛苦和绝望发出的粗重喘息。
嘉文三世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神秘而强大的年轻人,又看了看地上那个刚刚差点夺走自己性命的刺客,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劫后余生的庆幸,对诺亚惊人力量的震惊,以及对眼前局势的茫然,交织在一起。
诺亚随手将剩下的半截匕首扔在地上,那幽绿的毒刃与大理石地面接触,发出嗤嗤的腐蚀声,显示出其剧烈的毒性。
他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然后再次看向嘉文三世,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看来,我来的正是时候,嘉文三世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