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的空调风裹着夏末的微凉,轻轻拂过婴儿摇篮的白色纱帐。帐内的孩子睡得安稳,小拳头攥着片柔软的棉布,呼吸声轻得像落在花瓣上的雨。苏晴靠在床头,指尖轻轻划过孩子的脸颊,目光里满是母亲的温柔,连李泽岚把洗好的婴儿衣物晾在衣架上的动静,都没让她分神——自从孩子出生,她的世界好像就只剩下这小小的摇篮,装满了细碎的温暖。
阳台的推拉门虚掩着,苏父端着杯温热的绿茶站在窗边,目光望着远处楼群的灯火。那些灯光在夜色里连成一片,像撒在黑丝绒上的碎钻,却照不亮他眼底那丝未散的沉郁。直到李泽岚走过来,拉了把椅子坐在他对面,他才缓缓转过身,将茶杯放在阳台的小桌上,杯底与桌面碰撞的轻响,打破了片刻的宁静。
“陈卫国的案子,你跟晴晴说全了吗?”苏父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回避的认真。他没绕圈子,一开口就戳中了李泽岚这段时间刻意藏起的心事。
李泽岚握着膝盖的手轻轻一紧,指尖传来布料的粗糙触感。他想起半个月前,省纪委的人突然进驻阳山,带着陈卫国涉嫌贪腐、滥用职权的证据,只用了三天就把人带走。消息传来时,他正在江英镇的西洋菜基地查看灌溉渠,农户们围着他欢呼,说“坏人终于被抓了”,可他心里却没有想象中的轻松,反倒像压着块石头——他知道,陈卫国落网,不是因为他之前查的补贴款,是省纪委早就布了局,自己不过是恰好撞在了这场风暴的边缘。
“没说太多,怕她担心。”李泽岚低声回应,语气里带着几分复杂,“就跟她说陈卫国被抓了,案子结了,没提我之前遇到的那些事。”
“没提也好,但你自己不能忘。”苏父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目光落在李泽岚脸上,带着几分锐利,“我从老同事那儿打听了,陈卫国在被抓前,已经让人盯着你了——你宿舍楼下那只死老鼠,还有你去基地时总跟着的陌生车,都是他的人干的。你以为他是怕你查补贴款?他是怕你撞破他更大的事,想让你知难而退。”
李泽岚的后背轻轻一僵。他一直以为那些只是自己的错觉,是查案时太过敏感,现在听岳父这么一说,才知道当时的危险比他想的更甚。他想起陈卫国找他谈话时,那句“做事要懂分寸,别把路走绝了”,当时只当是领导的敲打,现在想来,那根本是带着威胁的警告——如果省纪委没有及时介入,他不知道自己还会遇到什么。
“我当时只想着农户的补贴款被挪用,没顾上想那么多。”李泽岚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几分懊恼,“现在想想,真是太冒失了。如果不是省纪委早就盯上了陈卫国,我可能……”
“没有如果。”苏父打断他的话,语气里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你在基层待了这些年,该知道有些事不能只看‘急’,得看‘深’。陈卫国在阳山经营了五年,把交通、水利的项目都攥在手里,张建军只是他的马前卒,你一上来就盯着补贴款查,跟往虎窝里闯有什么区别?”他顿了顿,指节轻轻敲了敲桌面,“你以为你是在为老百姓办事,可你有没有想过,你这一冲动,把自己和这个家都放在了火上烤?”
李泽岚的喉结动了动,没说话。他想起父母从青川来的时候,父亲反复叮嘱他“在外面别逞强,平安最重要”,当时他只当是老人的唠叨,现在才明白,那是长辈们用半生经验攒下的箴言。他一直觉得自己是在“做事”,却忘了“做事”背后的“风险”——他不是孤身一人,身后还有苏晴,还有刚出生的孩子,还有盼着他安稳的父母,他的莽撞,不仅会害了自己,还会让整个家陷入恐慌。
“我不是说你查贪腐不对,是说你做事太急,没顾全‘周全’。”苏父的语气缓和了些,伸手拍了拍李泽岚的肩膀,“你想为老百姓办事,这是好事,但得讲章法。你就不能先把农户的诉求拢一拢,跟赵东来商量着,从工程验收报告入手,一点点摸线索?或者等省纪委的人来了,再配合他们查?你倒好,一上来就单枪匹马往前冲,这不是把自己当靶子吗?”
李泽岚低下头,看着阳台地面的瓷砖缝。他知道岳父说得对,自己太执着于“尽快解决问题”,却忘了“稳妥”二字。陈卫国的关系网盘根错节,县里的很多部门都有他的人,自己一个刚调来没多久的副县长,既没有根基,也没有人脉,硬拼只会让自己陷入危险,甚至可能打草惊蛇,让陈卫国毁了证据,到时候不仅补贴款要不回来,还会让更多农户吃亏。
“现在陈卫国被抓了,案子结了,但这教训你得记一辈子。”苏父的声音软了些,却依旧带着郑重,“你现在有孩子了,做事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不管不顾。你得想清楚,你肩上扛的不只是老百姓的期待,还有这个家的责任——晴晴需要你,孩子需要你,你爸妈还在青川盼着你平安,你要是出点事,这个家怎么办?”
这句话像块石头砸在李泽岚心上,让他瞬间红了眼眶。他想起陈卫国被抓前,苏晴总在电话里问他“什么时候回来”,语气里满是担心却不敢多问;想起父母在电话里说“要是太累就回家歇歇”,却从没提过自己有多怕他出事。他一直觉得自己是在为“大家”奔波,却差点忽略了身边最亲近的“小家”——那些藏在细节里的牵挂,才是他最该守护的东西。
“爸,我记住了。”李泽岚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时,眼神里多了几分坚定,“以后做事,我会先想清楚风险,把家里人和老百姓都放在心上,再也不冒冒失失的了。”
“记住就好。”苏父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陈卫国落网,对阳山是好事,对你也是个机会。你在阳山抓的产业,申请的地理标志,建的加工集中区,都是实实在在的政绩,上面有人看在眼里。你现在在县级这个层面打转,看似慢,其实是在攒‘底子’——攒老百姓的口碑,攒干事的经验,攒上面的认可。”
他端起茶杯,跟李泽岚的杯子轻轻碰了一下,语气里多了几分隐晦的深意:“你从青川到阳山,跨了两个省,基层的苦吃了,实事也办了,这些都是你的资本。以后的路还长,别只盯着眼前的事,得往远了看。但你要记住,不管走多远,‘稳’字永远是第一位的——只有走得稳,才能走得远。”
李泽岚的心跳轻轻一快。他想起赵东来之前跟他说的“多听少说,多做少争”,想起省农科院王教授提到的“阳山产业做好了,就是你最好的名片”,这些话此刻都和岳父的叮嘱重叠在一起。他突然明白,自己之前总想着“把事办成”,却忘了“把事办稳”——真正的干事,不是横冲直撞,是懂得在风险里找平衡,在稳妥中求突破。
“对了,晴晴出了月子,你打算什么时候回阳山?”苏父突然问道,语气又恢复了平时的温和。
“我想等晴晴满月了再走,还有十几天。”李泽岚回答,“赵东来昨天给我打电话,说农产品加工集中区的土地补偿有点问题,几户农户不太配合,我回去正好能帮着处理。这次我打算先跟农户聊聊,听听他们的诉求,再找办法解决,不着急动手。”
“这样就对了。”苏父点点头,脸上的笑容更明显了,“跟农户打交道,不能只讲政策,得讲人情。你可以跟他们说说你爸妈在青川种庄稼的事,用自家的例子跟他们聊,比讲大道理管用。老百姓要的不是空头承诺,是你能站在他们的角度想问题,让他们觉得你是真心为他们好。”
李泽岚把岳父的话记在心里。他想起之前在江英镇,只要提起父母种玉米的辛苦,农户们就会跟他掏心窝子说话,或许这次处理土地补偿,也能用这个办法——用真心换真心,比什么都管用。
病房里传来孩子的哭声,苏晴的声音随之响起:“泽岚,孩子醒了,你进来抱抱他。”
两人起身走进病房,李泽岚快步走到摇篮边,小心翼翼地抱起孩子。孩子在他怀里蹭了蹭,小脑袋靠在他的胸口,哭声渐渐停了,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小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角。苏父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眼底的沉郁彻底散去,只剩下温和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