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努斯治安局的主要负责人,这几日几乎夜夜难眠。
狄安娜的身份,一开始他还不清楚。只当是一个偷渡的,抓回来再做后续备案处理。
可谁曾想,人坐在审讯室板凳都没焐热呢,星见家的人便亲自杀到了治安局大厅,而且还是星见月与星见宗一郎双双现身。
更要命的是,那姑娘不是别人,不仅真的是星见家大小姐,星见家甚至发布了正式通告亲口承认了身份。
于是治安局一众人这才知道,他们是真的把星见家的宝贝小姐关了半晚,还差点给她留了偷渡的案底。
当下高层人人如履薄冰。
想起此前因为抓了拉文洛克家的公子哥而被迫连夜道歉、调岗、签字,这次他们早就做好了星见家一纸天命就让他们整顿解体的心理准备。
结果等了三天,五天,七天——风平浪静,星见家除了接回人,再没一点动作。
这才有人小声喘了口气:“大小姐果然性情温和,不计前嫌。”
但他们哪里知道,那位“性情温和”的大小姐这会儿,正和她的狐耳好友抢糖葫芦抢得正欢,哪还有空搭理治安局这些小喽啰。
而星见家也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和治安局过不去,不过前提是大小姐不追究。
而另一边,简杜刚完成任务,准备回治安局报到,她本打算之后直奔老爹的按摩铺,给自己腰部隐隐作痛的肌肉松一松,穿过人群时就听到了那句传闻:
“星见家的大小姐回来了。”
她最初还以为是某个不入流的八卦流言,但紧跟着就听到名字。
“……听说是两年前举行了认亲宴,叫什么来着,哦,狄安娜。”
——狄安娜。
她像是突然被一根长钉钉进心口,喉头一紧,呼吸都慢了一拍。
她没有任何犹豫,没有回治安局汇报,没有去退还装备,更没有搭乘车队,更别提已经预约好的老爹按摩店的按摩项目了,而是直接从街口冲出往星见家方跑去,不断地在街巷间穿梭。
她一路掠过人群、闪避电车、撞倒了一个嘴里念叨着精油的机器人,连招呼都没打。
完成任务后的疲惫,还没有打理的长发,被风吹得一团乱,但她不在乎,她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她必须亲眼看到狄安娜。
在这两年漫长到几乎让人麻木的等待里,她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失去”的感觉。
当她得知狄安娜被遗留在空洞的那天,是她人生第一次对星见家动了实质的怒意,她咬着牙忍了下来,只因她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对抗整个星见家。
可她也一直不肯认输,不肯承认那条蠢蛇就这样没了。
她会在任务完成之后的晚上偷偷把“失踪者名单”一页一页地翻,找有没有新的空洞逃生者被救出的记录;
她甚至偷偷去拜访了几个经常下空洞的盗洞客,问他们有没有见过狄安娜,哪怕是变成以骸的。
答案当然都是:“没可能。”
可她一直不愿死心。
也正是因为不甘心,这一次在听到狄安娜“活着回来”的消息后,她才控制不住身体的本能反应:
冲、冲过去、一定要看到、要确认、要亲眼看见那条该死的、吵吵闹闹、软软黏黏又死皮赖脸的蛇真的还活着。
可她终究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把怒气压进日复一日的任务里,把那份思念压在心底。
直到现在。
她脚步一顿,站在星见家的朱红石柱前,护门的侍卫还没认出她是谁,简杜便径直跨了进去,气势汹汹、风风火火,如同回了自己家。
刚靠近第二道门廊,几名星见家的护卫已经反应过来,立刻快步上前试图拦住她。
“站住——这里是——”
但那领头的护卫话还没说完,就猛地一顿,定睛一看,脸色微变,拦人的手也迟疑地落了下来,他认出了来人,是大小姐的闺蜜,不过这两年对星见家有些怨恨。
院子里的小厮早已飞奔着通报而去。
不多时,穿着一身浅青长衣、发鬓挽得整齐的星见月便急急地走出堂屋,衣袖还略显湿润,显然刚刚还在料理家事。
她的目光穿过人群,一眼便望见那个站在门廊下、脸色焦急的年轻人。
星见月脚步一顿,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歉意、感慨、又带着隐约的愧疚。
她轻轻走上前,声音柔和得近乎罕见:“简杜。”
简杜听见她的声音,肩膀轻轻颤了颤,她咬了咬牙,脸上满是焦急绪:“我听说……她还活着,是真的吗?”
“嗯。”星见月点了点头,没有拐弯抹角,“刚从空洞出来这两天,还在修养。”
“我现在就要见她。”简杜的声音干哑。
星见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她清楚,这两年这孩子有多恨星见家,甚至一度怀疑过她。
她也清楚,简杜的恨是合理的,是她理应承受的。
她低声道:“……她在后院。你跟我来吧。”
简杜点点头,紧跟着她穿过回廊。石砖上雨后还未干透,花木边的空气弥漫着新雨与草木的清香。
一路无言,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在走廊回响。
穿过回廊,踏进后院,她远远便看到了池边那两个身影。
阳光洒下,池塘边,两个少女在争抢糖葫芦,彼此间的吵闹如同年少时的日常重现。
那条碧青色的蛇尾,鲜明又醒目,正懒洋洋地在池边甩来甩去,打湿了青草,也打湿了她的眼眶。
那条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蛇尾,那张笑起来眼角会弯成月牙的脸,那副即使撒娇也让人恼火不起来的模样。
简杜再也无法动弹。
她只是站在廊柱旁,呆呆看着那一幕,一句话说不出来,仿佛现实还没来得及追上她的思绪。
狄安娜侧头察觉到什么,抬头看去,眼神就那么在池边与廊下对上了,先是一怔,然后眼睛倏地睁大。
她站起身,糖葫芦掉在石板上也毫不在意,眨眼间便窜了过去,那条蛇尾翻起水花,甩出一串晶莹的水珠。
“鼠鼠?”
下一秒,她几乎是弹了起来,蹿到了简杜面前。
两人站定,彼此都不说话。
阳光斜洒在朱红的回廊下,落在湿润的青石砖上,像一层浅金色的薄纱。水珠还在池边的空气中漂浮未落,蛇尾溅起的水花,在阳光中折出淡淡的虹光。
廊柱下,简杜动也不动,只是瞪大了眼,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的那抹身影。
那熟悉的轮廓,那条翻腾着水珠的蛇尾,那张傻乎乎笑着、嘴角还挂着糖渍的脸——
狄安娜停在她面前,呼吸还带着奔跑后的急促,但眼里却噙着水光,瞳仁像潮湿的夜空。
“鼠鼠……”她轻声叫了一句,声音有些哑。
简杜没有回话。
她只是看着狄安娜,眼神从她的脸一点点往下扫,落在她肩上新织的衣料、锁骨下略微突出的骨线,再落在那缠着纱布的尾部——那一截尾巴从水中拖上来,还滴着水,却无精打采地微微弯着。
她的喉头猛地一紧。
星见雅刚想开口,却被星见月轻轻拉住。后者对她摇摇头,低声道:“小雅,走我们去前厅等她们。”
后院瞬间安静了下来。
只剩下两人站在日光与花香之间,彼此凝视着对方,像是隔着漫长的时光才得以重逢。
狄安娜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简杜的手指微微颤抖,像是在克制,又像是在犹豫,但下一刻,那股熟悉的冲动终于压过了所有理智——
她猛地伸出手,一把把狄安娜紧紧地抱进怀里。
“……蠢蛇。”
她的声音哽着,闷在狄安娜耳边,近乎咬牙切齿。
“鼠鼠……”狄安娜的声音也颤了,她伸出手,反抱住简杜的腰,尾巴下意识地蜷起,在简杜小腿边轻轻一圈。
“我真的……好想你啊。”
“你别说得好像是我不想你!”简杜捶了她一拳,但力道轻得像挠痒,声音彻底破碎了,“我天天都在想你,我做梦都梦到你从空洞里爬回来,每次醒来我都在哭,我真的以为你死了……”
狄安娜埋在她肩上,声音轻得仿佛怕惊动了什么:“我也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狄安娜不是没想过——其实她几乎每天都在想,要不要冒一次险联系鼠鼠。
但每次刚要这么做,就又硬生生地停下了手。
她怕,怕得要命。怕鼠鼠哪怕只是听到她的声音,就真的会毫不犹豫地冲进空洞来找她。
那不是勇敢,那是疯了。鼠鼠对上她就变成了一个不顾后果的人,一旦认定了什么,就会把命都搭进去。她怎么舍得?
就只是每天调出监控记录,像个沉默的幽灵一样远远地看她。
她看简杜走出警局,一边走一边扣拉链,看上去像又在跟谁争吵。
她看她蹲在夜市边吃拉面,用力吸面的时候会被辣到鼻子发红,还要嘴硬地跟老板说不辣。
她看她一瘸一拐地从任务中回来,肩膀包着绷带,还死要面子地不肯休假,转头就去老爹按摩店里躺着哼哼。
那种遥远得像是透过玻璃观察一个世界的日子,几乎让她疯掉了。
她怕再晚一点自己就真撑不住了。
不过现在,她终于回来了。
她还没来得及去找她,她就先找到了她。
简杜闻到她身上的气息,还是熟悉的那种味道——花草香、雨水味、还有一点点果糖的甜,混着身体还未全然康复的淡淡药香。
简杜却忽然把她推开了一点,明明眼圈还红着,表情却又凶巴巴的。
她捧着狄安娜的脸,像确认一样一寸寸看她,手指抚过她苍白的下巴和清晰的锁骨,又忍不住低头去看她尾巴上缠着的纱布。
她忍不住一手摸上她的头,一下一下地揉着那软发,一边低声骂:“死蛇,蠢蛇,赖皮蛇……你怎么回来了还这么瘦……”
狄安娜让她捶,低着头笑了一声,像小时候那样,一点也不躲也不争,反而笑得眼角发亮。
“没有鼠鼠的投喂肯定会瘦。”狄安娜小声说。
简杜听了这话,反倒忍不住更用力地抱住她,像是要把两年的缺口全数补回来。
她张开手臂,任由简杜哭着骂着,又再一次扑进她怀里。
阳光透过藤蔓爬满的木窗,在地上投下斑驳光影。鸟雀啼鸣,风拂动长廊竹帘,池水波光粼粼。
一场重逢,就这样在日光与风声中慢慢安静了下来。
不是梦,不是幻象……
这一次,她真的回来了。
她也终于不用再从监控里看着鼠鼠的背影,也终于可以亲手抚平她眉间的疲惫,可以亲口对她说:我还活着,我还在你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