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间落下的那个吻,轻如羽毛,却重若千钧。
带着少年人所有未曾宣之于口的炽热、怜惜与决绝,烙印在冰冷汗湿的皮肤上,也仿佛直接烫进了沉落(落羽)的心底。
他纤长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埋在沈萧肩窝的脸颊肌肉微微绷紧,又极快地松弛下去。呼吸依旧微弱,仿佛沉溺在痛苦的余波与短暂的安宁中,未曾醒来。
唯有他自己知道,那简单的一个触碰,通过“牵丝蛊”与紧密相拥的传递,在他心中激起的惊涛骇浪,远非任何表演所能模拟。那情感纯粹、毫无杂质,且带着一种近乎毁灭性的真诚。
沈萧却像是被自己这大胆的举动惊住了,保持着俯身的姿势,僵在原地,心脏狂跳得几乎要震碎胸腔。他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恐慌,生怕惊醒了怀中人,更怕看到对方醒来后可能出现的、冰冷的厌恶与排斥。
时间仿佛凝固。窗外,雨不知何时停了,熹微的晨光艰难地穿透厚重的云层和窗纸,为昏暗的室内带来一丝模糊的光明,勾勒出相拥两人模糊的轮廓。
空气中弥漫着阴寒气息、血腥味、冷梅香,以及一种无声流淌的、粘稠而滚烫的情感。
最终,是沉落先动了。
他极轻地、仿佛无意识地嘤咛了一声,长睫缓缓掀开,露出其下那双因痛苦和泪水洗涤而显得格外湿润迷茫的眼睛。他似乎花了片刻才聚焦,看清了近在咫尺的、沈萧那张写满担忧与紧张的脸庞。
四目相对。
沈萧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几乎是屏住了呼吸,等待着审判。
沉落的眼中先是掠过一丝惯有的冰冷与警惕,但很快,那冰层便如同遇到烈阳般迅速消融,化为一种更深沉的、复杂的茫然。他没有立刻推开沈萧,也没有发怒,只是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目光从他的眼睛,缓缓滑到他紧抿的唇,最后落在他依旧紧紧握着自己手腕(伤口已被沈萧用内力暂时封住)的手指上。
他的视线在那里停留了片刻,眸光微微闪动,似乎想起了昏迷(?)前的一些片段。
“……萧儿?”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却奇异地没有太多惊怒。
这反应出乎沈萧的意料,让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只能干涩地应道:“……是,义父。您……您感觉如何?”
沉落没有回答,而是尝试着动了一下,似乎想坐起来,却牵动了伤口和依旧酸软无力的身体,忍不住发出一声极轻的抽气,眉头再次蹙起。
“别动!”沈萧立刻紧张地制止他,手臂下意识地收拢,将人更稳地护在怀里,“您腕上的伤刚止住血,需要包扎。”
沉落停止了动作,目光再次落回沈萧脸上,那眼神复杂得让沈萧心悸。有审视,有探究,有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窘迫,但更多的,是一种沈萧从未见过的、近乎柔和的疲惫。
他沉默了许久,久到沈萧几乎以为他又要昏睡过去,才极轻地叹了口气,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吓到你了。”
不是质问,不是斥责,而是一句近乎……安抚的话。
沈萧鼻子一酸,猛地摇头:“没有!我……”他想说我不怕,我想保护您,话到嘴边,却哽住了,只能更紧地抱住他,用行动表明心迹。
沉落似乎感受到了他那笨拙而汹涌的情感,身体微微僵了一下,随即又缓缓放松下来,甚至……几不可察地往那温暖的怀抱里靠了靠。
这个细微的、近乎依赖的动作,让沈萧浑身一震,巨大的狂喜和酸楚瞬间淹没了他!
义父他……没有推开他!甚至……接受了这份亲近!
晨光又亮了几分,室内景物渐渐清晰。沉落腕间那道狰狞的伤口和地上暗色的血迹显得愈发刺眼。
“药……”沉落微微偏过头,避开沈萧过于灼热的目光,声音依旧虚弱,“妆台左下第二个抽屉,白色瓷瓶,金疮药。”
沈萧如梦初醒,连忙小心翼翼地将沉落安置回地毯上,让他靠着床榻,自己则快步走到妆台前,依言找出药瓶。那是一个小巧精致的白瓷瓶,触手温润,与他之前送出的白玉瓶似乎是一套。
他拿着药瓶和干净的布条返回,跪坐在沉落身边,动作轻柔地托起他受伤的手腕。伤口很深,皮肉外翻,可见森白骨骼,显然是极度痛苦下失控自残所致。沈萧看得心头抽痛,动作愈发小心翼翼,清洗、上药、包扎,每一个步骤都专注而虔诚,仿佛在对待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沉落安静地任由他动作,目光落在少年低垂的、显得异常柔和的眉眼上,看着他长睫投下的阴影,看着他紧抿的、透露着紧张却异常坚定的唇线。
【小笼包:宿主!黑化值清零!任务完成!爱意值……爆表了!我们现在可以……】 【落羽:闭嘴。】落羽在心中冷声打断,目光却未曾从沈萧脸上移开。【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现在是“沉落”,是刚刚经历反噬、脆弱且对养子突然爆发的情感感到无所适从的连月楼楼主。他需要消化,需要“适应”。
包扎好伤口,沈萧又去打来温水,拧干帕子,仔细地替沉落擦拭脸上和颈间的冷汗与泪痕。他的动作有些笨拙,却带着无限的耐心与温柔。
沉落闭上眼,感受着那温热的帕子拂过皮肤,带来一丝舒适的暖意。他似乎很疲惫,任由沈萧伺候,只在帕子擦过眼角时,睫毛轻轻颤了一下。
一切收拾妥当,天已大亮。
沈萧看着靠在榻边、脸色依旧苍白却总算恢复了些许生气的沉落,心中涨满了某种酸涩而充盈的情绪。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低声道:“义父,您好生休息,我……我去让人送些清粥来。”
他起身欲走。
“萧儿。”沉落却忽然开口叫住他。
沈萧回头。
沉落看着他,目光深沉,似乎有许多话想说,最终却只化作一句极轻的吩咐,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
“……别走远。”
沈萧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软。他重重点头:“嗯,我不走远。就在外面守着。”
他退出内室,轻轻带上房门,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抬手捂住了依旧狂跳不止的心脏。
门内,沉落(落羽)听着门外那细微的动静,缓缓睁开眼,看着自己被精心包扎好的手腕,指尖轻轻抚过那细密的布结,眼底掠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
黑化值清零,任务完成。
但游戏,才刚刚开始。
他要的,从来不只是任务完成。
他要的是门外那个少年,那颗滚烫的、全心全意的真心。
而现在,它已经触手可及。
他缓缓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极淡的、却真实无比的笑意。
晨光熹微,透过窗棂,落在他苍白的脸上,竟也染上了一层暖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