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六,寅时末刻。
温衡的紫檀官轿刚至府门,便见朱漆大门外三百玄甲卫执戟而立,铁甲映着未消的晨露,肃杀之气扑面而来。老丞相掀帘的手微微一顿——这些分明是柳言风麾下最精锐的惊鸿骑,此刻却如家仆般垂首静立,连佩剑都系了红绸。
相爷安好。
柳言风的声音自高阶传来。温衡抬眼,只见那向来杀伐决断的凛王今日着了身玄色蟒袍,腰间玉带上缀着的不是寻常明珠,而是北疆三十六部献上的天狼瞳,传闻能辟邪镇煞。偏生这人跪得笔直,惊鸿剑横陈于地,姿态恭谨如二十年前那个雪夜求药的小狼崽。
王爷好大的阵仗。温衡手中象牙笏板轻轻敲着掌心,声音不疾不徐,不知这是要逼宫,还是...
下聘。
柳言风双手奉上鎏金礼单。温衡却不接,目光掠过满院玄甲卫,最终落在中庭那株金丝楠木上——树干通体鎏金,枝叶间缀满南海明珠,每片金叶上都錾着字。这般手笔,倒像是刻意要全长安都知晓,这位新贵权臣对相府公子势在必得。
荒唐。温衡袖袍一拂,礼单地落地,我儿自幼聪慧绝伦,五岁能诵《左传》,十岁代老夫批阅奏章从无差错。先帝曾言此子若入朝,当为百年宰辅
父亲。
落羽的声音自回廊传来。温衡转头,只见儿子披着件雪色狐裘懒懒倚在栏边,发未束,唇微肿,颈侧红痕在晨光中若隐若现。更刺目的是他腕间那对金镯——分明是柳氏宗妇代代相传之物,此刻却戴在相府公子腕上。
温衡眼底闪过一丝心疼,随即又恢复成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逆子!这般模样成何体统!
相爷容禀。柳言风突然重重叩首,惊鸿剑穗上的东珠滚落在地——正是当年从落羽锦靴上掉落的那颗。建安十三年冬,若非相爷收留,言风早已冻毙街头。今日所有,不过偿恩之万一。
他解下腰间玉佩双手奉上。温衡冷眼看去,只见羊脂白玉背面新刻了行小字:此生不负相爷教诲,字迹工整如台阁体,显见是照着落羽的字帖临摹的。
此生不负温衡忽然冷笑,王爷如今执掌兵权,又得新帝宠信,何必...
父亲。落羽忽然上前,从袖中取出卷泛黄的宣纸,您看看这个。
纸上稚嫩笔迹写着《论朝纲》三字,署名,日期是建安十五年——正是柳言风十四岁时记录落羽谈论朝政的手札。温衡记得清楚,那日他训斥小狼崽不该纵着公子议论朝政,这孩子便熬夜整理了这篇策论。
北疆七年,末将每月必研习朝政。柳言风从怀中取出厚厚一叠奏章抄本,虽不敢寄回...他指尖抚过最上面那本的批注,却始终记得相爷教导——既为臣子,当以社稷为重
温衡沉默良久。檐角铜铃在晨风中轻响,惊起几只麻雀。
明日早朝。老丞相忽然转身,象牙笏板点了点那株金丝楠木,这树若掉一片叶子...
末将亲自镶回去。
若我儿受半分委屈...
言风提头来见。
温衡终于迈过门槛,却在影壁前顿了顿:陛下昨日问起岭南的荔枝...
已备好冰船快马。柳言风立即接道,沿途十二驿皆有人接应。
老丞相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落羽一把拽过柳言风的衣袖:傻子,我爹这是...
相爷在教我为婿之道。柳言风忽然将人打横抱起,比如...他低头咬住那截泛红的耳垂,如何让骄纵的相府公子夜夜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