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首,萧元漪面沉如水,指尖烦躁地敲着梨花木的扶手。
她身旁,侄女程姎低垂着头,纤细的肩膀微微颤抖,跪在旁边的两个健壮仆妇。正是她们,方才硬是从程少商的婢女莲房手中将这书案“搬”了走。
“不过是一张书案,”萧元漪的声音带着刻意压制的平稳,却掩不住底下的不耐,“姎儿近日也在习字,笔墨用具一时不凑手,借去用用又如何?姊妹之间,何分彼此?值得你这般大动干戈,闹到母亲面前来?一点容人之量都没有!”
程少商心口像被冰锥刺了一下,又冷又疼。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阿母,这不是借,是抢。兄长赠我此案,是因为我从不曾有书案,而堂姊熟读诗书,已经用不着这小儿用的书案了。她们强行动手,甚至推搡了我的侍女。若需借用,为何不先来问我?此非姊妹借物之礼,而是恶奴欺主。”
“放肆!”萧元漪猛地一拍案几,茶盏哐当作响,“不过是一张书案,何必这般斤斤计较,言语尖刻,顶撞尊长,便是你的礼数?我看你就是忤逆!”
“忤逆?”程少商眼底的光晃了晃,几乎要碎裂开,却仍强撑着不让那层水汽漫上来,
“女儿只是想要个公道。错的是强抢东西的恶仆,为何受责难的却是我?阿母维护堂姊颜面,便可不顾是非对错了么?”
“你!”萧元漪气得指尖发颤,指着她,“好一张利嘴!我看你就是……”
“程夫人安好?今日府上倒是热闹。”一个清越温和的声音自门口响起,恰到好处地截断了萧元漪即将喷薄而出的怒火。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身着浅碧色宫装长裙的女郎,在侍女簇拥下缓步而入。
她云鬓轻绾,仪态万方,唇角含着一抹浅淡笑意,眼神却清亮通透,仿佛能一眼望尽这堂内所有不堪的纠葛。正是安平郡主--温颜。
萧元漪脸色微变,迅速敛去怒容,挤出一丝笑意起身相迎:“不知郡主驾到,有失远迎,还望恕罪。”程姎也慌忙起身行礼,姿态更加柔弱。
温颜微微颔首回礼,目光轻飘飘地掠过那显眼的书案,落在程少商微红的眼眶和紧抿的嘴唇上。
最后才看向萧元漪,笑意不变,语气依旧温和:“夫人不必多礼。本是我来得不巧,扰了夫人管教儿女。只是方才在门外,似乎听到些争执……似乎与这书案有关?”
她缓步走向那书案,指尖轻轻拂过程咏雕刻的竹纹,“这纹样别致,像是程少商兄长的手笔?真是兄妹情深。”
萧元漪面上闪过一丝尴尬:“让郡主见笑了。不过是姊妹间的小龃龉,姎姎想借嫋嫋的书案一用,底下人办事毛躁了些,惹得少商不快,正在说她呢。”
“哦?办事毛躁?”温颜转向程少商,语气轻柔,“少商,可是如此?”
程少商看着温颜平静却带着无声支持的眼睛,心头一酸,却只是摇了摇头,清晰道:“郡主明鉴,并非借用,乃是强夺。”
温颜点了点头,似了然于心。
她重新看向萧元漪,笑容淡了些许:“原来如此。说来也是巧,我自幼失母,最见不得的,便是小女娘受委屈。尤其是……明明受了委屈,却无处申诉,反被至亲之人责难。”
她语气轻缓,如同闲话家常,每一个字却像细针般扎入萧元漪的心口,“程夫人贤名在外,治家严谨,想必最重规矩道理。这恶仆欺主,放到哪家都是要严惩的重罪,怎的到了程夫人这里,反倒成了苦主的不是?
莫非……是因着那抢人东西的,是更得您怜惜的侄女身边人,便可网开一面,甚至颠倒黑白了?”
她微微倾身,声音压得低了些,只让堂上几人听见,带着一种冰冷的讽刺:“一个仆役,竟敢公然强抢主子心爱之物?还是堂堂程家四娘子,在自家府邸,连一张书案都保不住?
夫人这般行事,维护了想维护的人,全了想全的面子,只是不知……可曾想过自家亲生女儿心里该是何等滋味?
这世间,竟有母亲会觉得外人比自家骨肉更需怜惜?当真令温颜……开了眼界。”
萧元漪的脸瞬间涨红,又转为煞白,被这番绵里藏针的话刺得哑口无言,额角渗出细汗。
温颜却已不再看她,目光扫向地上那两个早已抖成筛糠的仆妇,声音陡然一沉,带上郡主的威仪:“来人!”
门外立刻涌入两名郡主的护卫。
“将这俩个目无主上、胆大包天的恶奴拖下去!”温颜命令道,不容置疑,“掌嘴二十,革去三个月月钱,打发去庄子上做粗役,让所有人都看着,以儆效尤!
程府若舍不得管教,本郡主不介意代劳。让所有人都看看,欺辱主子,是什么下场!”
仆妇吓得魂飞魄散,哭喊着求饶:“夫人救命!女公子救命!奴婢再也不敢了!”
萧元漪嘴唇动了动,在温颜冰冷的目光注视下,终究一个字也没敢说出口。
程姎更是脸色惨白,死死攥着衣角,不敢抬头。
护卫利落地将人拖走,很快,院外便传来了清脆的巴掌声和哀嚎求饶声,每一声都像鞭子抽在萧元漪和程姎的脸上。
温颜这才又露出一点浅笑,对萧元漪道:“夫人不会怪我越俎代庖吧?实在是见不得这等刁奴猖狂,坏了府上规矩,也寒了人心。”
萧元漪勉强道:“郡主……处置得是。”
温颜走过去,轻轻拉起程少商的手,感觉她指尖冰凉,便用力握了握,拉起少商的手:“好了,碍眼的没了。少商,我带了几本新得的杂记,还有城西新开的点心铺子的糕饼,咱们去你房里慢慢看,慢慢尝,可好?”
少商望着好友,心中的冰寒被一股暖流驱散,她用力点了点头。
温颜对萧元漪微微颔首,语气疏离:“程夫人,本郡主便先与少商叙话去了。”
说罢,不再看厅内诸人各异的神色,携着程少商,旁若无人地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