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深圳,天气已经开始变得闷热潮湿。位于福田区边缘的这处临时项目部办公室,是由旧厂房一角简单隔出来的,墙皮有些斑驳,头顶的吊扇吱呀呀地转着,却吹不散空气中那股混合着灰尘、汗水和焦虑的气味。
赵国强经理用力松了松系得并不算紧的衬衫领口,觉得一阵心烦意乱。他面前摊开着一摞文件,最上面是“福安创意园”项目的规划许可证申请表,上面几个鲜红的“待处理”印章,像烙铁一样烫在他的眼皮上。
“经理,还是没消息?”年轻的小陈端着两杯刚泡好的浓茶走过来,一杯放在赵经理面前,自己那杯也没喝,只是忧心忡忡地看着桌上的文件。
赵国强叹了口气,端起茶杯吹了吹,又没什么滋味地放下。“规划局那边的小王,跟我打太极打了一个星期了。开头还说‘材料齐全,排队等着就行’,后来变成‘最近上面抓得紧,流程慢点’,今天早上我直接去他办公室门口堵他,你猜他怎么说?”
“怎么说?”小陈紧张地问。
“他隔着门缝跟我说,老赵啊,这个项目……有点敏感,让我再等等,别着急。”赵国强学着那种官腔官调,语气里充满了憋闷和一丝愤怒,“敏感?一个破旧厂房改造,又不是什么核心地段的摩天大楼,敏感个屁!分明是有人给我们下绊子!”
小陈年轻气盛,一听就急了:“肯定是王健那个王八蛋!看咱们在贸易上没搞垮我们,现在又把黑手伸到地产来了!经理,咱们不能就这么干等着啊!这工期耽误一天,都是钱!而且银行贷款那边也催着要见施工许可呢!”
赵国强何尝不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福安创意园”是远航地产独立操盘的第一个项目,规模不大,但意义重大。萧总对它寄予厚望,希望能打造成一个样板,为后续进军地产行业积累经验。原本一切顺利,地块是通过公开渠道拿下,设计方案也请了靠谱的设计院,前期沟通都挺好,谁承想卡在了这最后、按理说最不该出问题的审批环节。
他站起身,在狭小的办公室里踱步,旧地板被他踩得嘎吱作响。“我托了几个老关系打听了一下。”他压低声音,尽管办公室里只有他们两人,“反馈回来的信息都模棱两可,但指向性很明确。说是……有‘大人物’打了招呼,让对这个项目‘慎重’处理。”
“大人物?王健?”小陈追问。
“还能有谁?”赵国强冷哼一声,“王健在深圳经营了多少年?根深蒂固,三教九流,政府部门,关系网盘根错节。他不用自己出面,随便递个话,就够我们这种新来的喝一壶的。这叫‘合法伤害权’,用规则来卡你,让你有苦说不出。”
这种手段,比真刀真枪的市场竞争更让人恶心。市场竞争,拼的是产品、价格、服务,输了也认。但这种躲在暗处,利用规则和关系使绊子,让你有力无处使,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憋屈得很。
“那……那我们怎么办?”小陈有些没主意了,“要不要马上报告萧总?看看萧总有没有什么更高层的关系?我听说周副总家里是北京的,苏总家里是上海的,说不定……”
赵国强抬手打断了小陈的话。他何尝没想过这一点。无论是周伟华可能的京城背景,还是苏芷晴神秘的沪上家世,或许都能对这种层面的阻碍形成降维打击。但问题是,值不值得?为了一个几百万投资的小项目,就动用可能关乎集团未来更大战略的珍贵人情资源?而且,萧总的性格他也了解一些,这位年轻的老板,有冲劲,有眼光,但似乎并不喜欢过度依赖“关系”,更倾向于用商业规则本身来解决问题。
“先别急。”赵国强重新坐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自乱阵脚。直接动用高层关系,是最后的选项,是杀手锏。一旦用了,就是撕破脸,而且会让我们自己显得很被动,好像离了关系就寸步难行一样。”
他沉吟片刻,对小陈说:“这样,你去做两件事。第一,把我们所有的申请材料,再仔仔细细、一字一句地核对一遍,确保百分之百符合规定,没有任何瑕疵可以被人拿住。第二,去摸清楚,规划局具体是哪个科室、哪个人在主要负责我们这个项目,除了那个打官腔的小王,还有没有能说得上话的人,或者他的直接领导是谁,喜好如何。我们要想办法找到突破口,进行正常的沟通。”
“正常的沟通?”小陈有些疑惑,“他们明显是故意卡我们,沟通有用吗?”
“有没有用,试过才知道。”赵国强眼中闪过一丝老练,“有时候,下面的人办事,未必是完全听从上面的指示,也可能是想借机拿捏一下,要点好处,或者只是不想担责任。我们先礼后兵,通过正规渠道,表明我们的态度:我们是合法合规的企业,正常投资,希望得到公平对待。如果沟通无效,再考虑下一步。”
他拿起桌上的电话,犹豫了一下,又放下。“这个情况,必须立刻向萧总汇报。但不是去要解决方案,而是陈述事实,让萧总掌握情况。最终怎么定夺,由萧总决策。”
……
同一时间,萧远正在集团总部的办公室里,审阅着四月份bp机的销售报表和市场部的应对方案。马婷婷提出的“预存服务费,优惠购机”的思路已经形成了初步方案,正在与电信部门接洽,前景看起来不错,这让他因市场竞争而紧绷的心情稍微舒缓了一些。
桌上的内线电话响了起来,是秘书转接进来的赵国强。
“萧总,不好意思打扰您,有件急事需要向您汇报。”赵国强的声音通过电话线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你说,赵经理。”萧远放下报表,坐直了身体。他了解赵国强,是个沉稳干练的人,如果不是真的遇到了棘手的问题,不会轻易用这种语气打电话。
赵国强尽量用客观、简洁的语言,将“福安创意园”项目审批受阻、内部打听来的消息以及自己的初步判断和打算,清晰地汇报了一遍。
萧远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听到“王健”和“慎重处理”这几个关键词时,他的眼神冷了一下,但脸上并没有露出太多意外的表情。
与王健的冲突,从他当初在贸易领域虎口夺食开始,就已经注定。只是他没想到,王健的反击会来得这么快,而且选择的角度如此刁钻和阴险。地产审批,这确实是像王健这种本地传统大佬最擅长玩弄的领域,关系网、信息差、规则漏洞,都是他们的武器。
“萧总,情况就是这样。”赵国强汇报完毕,补充道,“我的想法是,先尝试内部沟通,看看是不是有误会或者可以疏通环节。如果不行……您看,我们是否需要动用一些……其他层面的关系?”他的语气很谨慎,没有点名周伟华或苏芷晴,但意思很明显。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萧远的大脑在快速思考。
动用更高层的关系吗?这确实可能是一条捷径。以周伟华家中可能具备的能量,或者苏芷晴背后可能存在的沪上资源,解决一个深圳区级层面的审批问题,或许真的只是一句话的事情。但是,代价呢?
首先,人情债是最难还的。周伟华和苏芷晴是他重要的商业伙伴,这种关系的维系,建立在互利共赢的基础上。如果因为一个几百万的项目就去动用他们可能非常珍贵的家族资源,会不会显得自己太过“小事大作”,甚至让对方看轻?以后遇到真正关乎集团生死存亡的大危机时,这张牌还打不打?其次,正如赵国强所虑,一旦动用非商业手段,就意味着彻底撕破脸,将暗处的争斗摆上了台面,很可能引发王健更激烈、更不计后果的反扑,局面可能会失控。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萧远内心深处有一种执念:他重生一世,拥有系统辅助,是要建立一个真正强大的、依靠创新和规则屹立不倒的商业帝国,而不是一个依附于某种权力庇护的畸形儿。过度依赖“关系”,会让他和自己的企业产生路径依赖,这与他的长远目标背道而驰。
“先按你的思路办。”萧远终于开口,声音平静而坚定,“赵经理,你做得对。遇事首先要想的是通过正规渠道和商业规则来解决。你尽管去沟通,态度要不卑不亢,重点强调我们项目的合法合规性,以及能为当地带来的税收和就业等积极影响。如果需要集团出具什么正式的函件或者配合,你直接提。”
他顿了顿,语气转冷:“但是,也要让他们知道,远航集团是正规企业,我们对深圳的投资环境有信心,但也绝不会容忍无故的刁难。沟通的时候,可以适当暗示我们并非全无根基,但不要具体点名,把握好分寸。”
“我明白,萧总!”赵国强听到萧远的支持,心里顿时有了底。老板没有慌乱,也没有急于动用“核武器”,而是选择了更稳健、更符合商业逻辑的应对方式,这让他感到安心。
“另外,”萧远补充道,“你私下里,想办法确认一下,除了我们,近期在福田区,还有没有其他非王健系的企业在报批项目时遇到类似问题。如果有多家,性质就不一样了。”
赵国强立刻领会了萧远的意图:“您是说,联合其他受影响的企业?”
“有这个可能。但如果只是针对我们,那说明王健的主要目标就是我们。”萧远分析道,“先摸清情况吧。记住,我们的首要目的是解决问题,推动项目,而不是现在就掀起一场大战。但如果对方欺人太甚……”
萧远没有把话说完,但语气中的寒意让电话那头的赵国强都感觉到一丝冷意。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萧总。您放心,我马上就去安排。”赵国强郑重地回答。
挂断电话后,萧远靠在椅背上,目光投向窗外深圳初夏明亮的天空。天空湛蓝,白云悠悠,但在这片繁华之下,无形的硝烟已经开始弥漫。
王健,你终于还是忍不住出手了。而且一出手,就是如此阴损的招数。
萧远意识微动,系统界面在眼前展开。他尝试对“福安创意园项目审批风险”进行深度查询,但系统反馈信息较为模糊,仅提示【行政流程受阻风险高,关联方:王健集团。建议:强化合规,寻求多方沟通。】这与他之前的判断基本一致。系统的风险预警主要针对明显的商业陷阱或人身危险,对于这种隐藏在合法程序下的恶意阻碍,其判断精度会受到影响,更多需要依靠使用者自身的经验和智慧去应对。
这或许就是现实的复杂性。系统是强大的辅助,但并非万能。真正的挑战,依然需要他亲自面对。
他拿起内线电话,接通了秘书:“帮我约一下周伟华周副总,如果他现在有空,请他来我办公室一趟。另外,下午的日程,帮我空出半个小时,我要单独思考点事情。”
他需要和周伟华通个气,让他了解这个情况,但并非现在就去求助。同时,他需要一点安静的时间,来更深入地评估王健此举的意图,以及规划远航集团未来在地产乃至更广阔领域的发展路径,该如何规避和应对这类非市场风险。
这场暗箭,只是开始。他必须尽快让远航这艘刚刚启航不久的巨轮,不仅拥有破浪前进的动力,更要具备抵御水下暗礁和狂风暴雨的能力。
而构建这种能力,远比赢得一场单纯的市场竞争,要复杂和漫长得多。萧远感到肩上的担子,又沉重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