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庭。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流速的概念,唯有永恒的寂静如同凝固的琥珀,包裹着一切。
乳白色的光辉从平整如镜的地面、从空气本身弥漫出来,柔和、恒定,不带一丝温度。
空气纯净得不染尘埃,却也空寂得令人心慌,每一次呼吸都仿佛在吞咽冰冷的虚无。
巨大的白玉花苞矗立在庭院的中央,紧紧合拢的花瓣温润无瑕,散发着宁静到极致、近乎永恒的气息。
花苞表面,无数细微的、如同活体血管般的暗金脉络在白玉质地下隐隐搏动、流淌,那是采儿涂抹其上的神血烙印,是她生命最后的印记与期许。
影风盘膝坐在花苞之前,如同亘古不变的礁石。时空裁决戟静静插在他身旁的地面上,戟身的水晶荆棘与月光纹路流淌着温润而坚定的微光,仿佛是他沉默意志的延伸。
他暗金的眼眸紧闭,面容如同冰封的湖面,没有任何情绪的涟漪。然而,那覆盖着暗金龙鳞的背脊,却绷紧得如同拉满的弓弦,每一片龙鳞都微微竖起,泄露出他灵魂深处被强行冰封的、汹涌的暗流。
他在等待。
等待那朵花苞绽放的刹那。
等待一个…或许永远也不会到来的救赎。
花苞之内。
空间并非黑暗,而是被一种纯净的、源自白玉本身的柔和乳白光辉所充盈。这光芒并不刺眼,却足以驱散任何阴影,将内部的一切映照得纤毫毕现。
空气中弥漫着白玉特有的、冰凉而洁净的气息,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小白花的淡雅清香。
采儿悬浮在花苞的核心。她的身影在乳白光辉中显得愈发单薄、透明,仿佛随时会与这纯净的光融为一体。
星河般的长发失去了所有光泽,如同枯萎的月光藤蔓,无力地垂落在肩头。素白的衣衫上,干涸的暗金血污如同最丑陋的烙印,刺眼地提醒着过往的惨烈。
那张苍白如纸的脸庞,此刻因生命力过度流逝而呈现出一种近乎琉璃般的脆弱质感,皮肤下的灰败脉络清晰可见。
她的左眼,那深不见底的空洞,如同通往绝望深渊的入口。粘稠的、带着暗金色泽的“神血”早已凝固,如同泪痕般的琥珀,挂在苍白的脸颊上,凝固了永恒的黑暗与痛楚。
而她的右眼…
那里覆盖着一层薄如蝉翼、近乎完全透明的能量薄膜。薄膜之下,那片象征着彻底失明的绝对黑暗中央,仅存的一点银紫微光,此刻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最后的火星!
它搏动的频率已经缓慢到极致,每一次艰难的闪烁,都伴随着薄膜不可逆转地变得更加透明!
那点微光本身,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如同即将燃尽的灯油,只剩下最后一丝摇曳的光晕。
三日之期…将尽。
采儿微微低垂着头,空洞的左眼“望”着怀中那株被神血滋养的小白花。三片花瓣依旧柔嫩纯白,只是边缘那些由暗金神血勾勒的脉络,此刻流淌着温润而坚韧的生命光泽,与花苞外壁上搏动的暗金脉络隐隐呼应。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不是视觉,而是灵魂层面的链接——花苞之外,那个如同磐石般静坐的身影。
能感觉到他强行压抑的、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般的痛苦与焦灼。能感觉到裁决戟散发出的守护意志。
也能感觉到…自己右眼中那点仅存的光明,如同指间流沙,正无可挽回地滑向永恒的寂灭。
时间…不多了。
一个极其轻微的动作打破了花苞内的绝对寂静。
采儿那只空着的、苍白得能看到青紫色血管的手,极其缓慢地抬了起来。动作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却又蕴含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她的指尖,并非伸向自己那即将熄灭的右眼。
而是…缓缓地、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专注,点在了怀中那株小白花柔嫩的花心之上。
嗡——!!!
就在指尖触碰到花心的刹那!
采儿右眼中那点仅存的、微弱到极致的银紫微光,如同被点燃了最后的灯芯,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欲盲的璀璨光芒!
这光芒不再是为了视物,而是…燃烧!是献祭!
“呃啊——!!!”一声压抑到极致、仿佛灵魂被投入熔炉煅烧的凄厉惨嚎,从采儿紧咬的牙关中迸发!
她单薄的身体猛地向上弓起,如同被无形的巨钉贯穿!粘稠的暗金“血泪”瞬间从左眼的空洞中汹涌喷出!
她苍白透明的皮肤下,那些灰败的脉络如同烧红的铁丝般瞬间亮起、凸起!生命力被强行点燃、剥离的痛苦,如同亿万把烧红的钢针,同时刺入她早已千疮百孔的灵魂!
然而,她的指尖,死死抵在小白花的花心之上!没有丝毫退缩!
璀璨的银紫光芒,如同决堤的星河洪流,顺着她的指尖,不顾一切地、疯狂地涌入那株柔嫩的小白花之中!
小白花的三片花瓣在这磅礴生命洪流的灌注下,瞬间变得晶莹剔透!花瓣边缘的暗金脉络爆发出刺目的光芒,如同熔化的金液般疯狂流转、生长!
整株小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拔高!花茎变得坚韧如玉,叶片舒展如翡翠!一股前所未有的、纯净而浩瀚的生命气息,如同初生的宇宙,从这株被强行催化的花朵中轰然爆发!
这气息中,蕴含着采儿最后的生命力,最后的记忆碎片,最后的…希望!
花苞之外。
盘膝静坐的影风,紧闭的暗金眼眸猛地睁开!瞳孔骤然收缩!
一股无法形容的、源自灵魂链接的撕裂剧痛,如同灭世的雷霆,瞬间贯穿了他的心脏!
比他吞噬弑神轮回戟本源时更甚!比他目睹月夜消散时更烈!
“采儿——!!!”
一声裹挟着无尽恐惧与暴怒的咆哮,如同受伤的太古凶兽,悍然炸响在死寂的轮回庭中!他猛地站起身!
覆盖龙鳞的双手瞬间死死攥住了身旁的时空裁决戟!戟身爆发出刺目的暗金光芒,狂暴的时空之力如同失控的怒龙在他周身疯狂咆哮!
左眼深处的时钟逆向旋转到极限,金色的光芒几乎要撕裂瞳孔!
他感觉到了!感觉到了花苞内那不顾一切的燃烧!感觉到了她生命烛火如同被泼上火油般疯狂绽放、又即将彻底熄灭的终焉之焰!
“开——!!!”影风目眦欲裂,沸腾的暗金眼眸死死盯着那隔绝他的乳白色结界!裁决戟带着撕裂宇宙的恐怖威势,悍然举起!
戟尖的时空裂缝爆发出毁灭性的灰白光芒!他要劈开这该死的结界!他要阻止这疯狂的献祭!哪怕…逆天改命!
然而,就在裁决戟即将劈落的瞬间——
花苞之内。
那璀璨燃烧的银紫光芒,如同耗尽了所有的燃料,骤然熄灭!
采儿弓起的身体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猛地软倒下来。
她怀中那株被催生到极致、散发着磅礴生命气息的小白花,依旧在散发着柔和而坚韧的光辉。
她的右眼…覆盖其上的那层能量薄膜,在光芒熄灭的瞬间,如同被戳破的气泡,无声地…彻底消散。
薄膜之下,那片绝对黑暗的中央,最后一点微弱的银紫光点,如同完成了最后的使命,极其轻微地、留恋般地…最后搏动了一下。
然后。
熄灭了。
永恒的、纯粹的黑暗,彻底吞噬了她的右眼。
采儿软倒在纯净的乳白光辉中,苍白透明的脸上,所有的痛苦、挣扎、决绝…都在这一刻归于一种近乎虚无的平静。
粘稠的暗金血泪依旧从左眼的空洞中无声滑落,如同最后的告别。
她微微侧过头,空洞淌血的左眼,仿佛最后一次“望”向怀中那株承载了她一切的小白花。
染血的、苍白得近乎透明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
一个沙哑、破碎、轻若游丝、却带着尘埃落定般解脱与无尽温柔的声音,如同最后的叹息,在花苞内纯净的乳白光辉中,清晰地响起:
“花开时…”
她的气息微弱下去,如同即将散尽的烟雾。
“…我会忘记所有苦难。”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紧抵在花心之上的指尖,无力地…滑落。
最后一丝生命的气息,如同被风吹散的烛烟,从她单薄的身体里…彻底消散。
怀中的小白花,在失去指尖支撑的刹那,微微颤动了一下。花瓣边缘流淌的暗金光芒,似乎更加温润、坚韧了一分。
花苞之外。
影风高举的裁决戟,僵在半空。
戟尖爆发的灰白光芒如同被冻结般凝固。
他沸腾的暗金眼眸,死死地、死死地盯着那巨大的白玉花苞。花苞表面流淌的暗金脉络依旧在搏动,散发着宁静而永恒的气息。
然而,就在刚才那一瞬间,他灵魂深处那根与采儿紧密相连的弦…绷断了。
一股无法形容的冰冷,如同九幽最深处的寒潮,瞬间席卷了他全身的血液,冻结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张着嘴,喉咙里那声“采儿”的呼喊被死死堵住,化为一声粗重而短促的、如同窒息般的抽气。
紧握裁决戟的双手,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死寂的青白,微微颤抖。
一滴滚烫的、混合着暗金与银紫光泽的液体,毫无征兆地从他紧抿的唇角…缓缓滑落。
滴落在他脚下温润的乳白色地面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绝望的暗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