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义坊的夜，是长安城上元夜的一个梦境。
外界的鼎沸人声被高高的坊墙滤过，只剩下遥远而模糊的底噪，像海潮退去后留在沙滩上的余音。巷子里，闻香榭的灯笼光晕柔和，如两颗温润的夜明珠，将这一方小天地照得静谧而安详。
榭内，一缕沉水香袅袅升起。
念奴盘膝而坐，素手抚上“绿绮”琴，指尖轻拢慢捻，一串清越的音符便如山间清泉，叮咚流淌而出。
曲不成调，只是随意的试音，却已然古意盎然，引人入胜。
豫王李旦的眼睛亮得惊人。
他半生富贵，何等名琴没有见过，何等乐师没有听过？可眼前此景，却让他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一个清丽脱俗的民间女子，一柄失传已久的前朝名琴，一场于万丈红尘中的清雅偶遇。
这比坐在宫中，听教坊司乐师演奏一百遍《霓裳羽衣曲》还要来得惬意。
“姑娘好琴艺。”李旦由衷赞叹，他已在主位坐下，却无半点亲王的架子，更像一个前来拜访的文人雅士。
念奴微微垂首，脸颊泛起一抹恰到好处的红晕：“贵客谬赞了。奴家技艺粗浅，只是此琴通灵，无需弹者费心，便能自发妙音。”
她这话，既谦虚了自己，又抬高了琴，更是挠到了李旦的心尖上。
李旦哈哈一笑，兴致更高：“好一个‘此琴通灵’！不知姑娘可否为我这知音，奏一曲《高山流水》？”
“贵客有命，奴家自当遵从。”
念奴调整坐姿，纤指再次按上琴弦。这一次，铮铮之音响起，琴声陡然高亢，仿佛奇峰突起，巍峨耸立。
陆羽站在一旁，为李旦亲自斟上一杯清茶，动作行云流水，神态安然自若。他看着眼前这和谐的一幕，心中却在计算着另一处战场的得失。
他的系统面板上，豫王李旦头顶的情感词条正在发生着美妙的变化。
【忧虑（深灰）-70】、【隐忍（褐）-60】、【欣喜（亮黄）+80】、【引为知己（浅蓝）+50】
这是一笔成功的投资。他不仅保全了李旦，更是在这位潜龙心中，种下了一颗名为“信任”与“感激”的种子。这颗种子，在未来的某一天，或许会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
而此刻，巷子外。
陈玄礼的面色阴沉如铁，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肌肉紧绷，像一块即将崩裂的岩石。
那名去而复返的心腹，正压低了声音，用一种混合着惊恐和荒诞的语气，飞快地汇报着醉仙楼那边的情况。
“……统领，全乱了！咱们的人刚把那包袱扔下去，还没来得及喊，街对面就冲出来十几个壮汉，扯着嗓子就嚎‘抓刺客’，那动静，跟死了亲爹一样！咱们的人都听傻了。”
“然后呢？”陈玄礼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
“然后……然后就彻底失控了。那十几个人一边喊一边满街乱窜，见人就说豫王殿下在醉仙楼遇刺了，说得有鼻子有眼。人群一听，当场就炸了。尖叫的，逃跑的，还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全挤成一锅粥。武侯铺的人赶到时，别说抓刺客了，连路都走不动！”
心腹的脸上满是冷汗，他小心翼翼地看了陈玄礼一眼，才继续说下去：“最邪门的是，咱们埋伏在楼里，准备冲出去‘擒获’刺客的弟兄，全被堵在楼里出不来。楼下，武侯铺的兵和乱糟糟的百姓，把醉仙楼围得跟铁桶一样，说要保护现场，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噗。
陈玄礼只觉得喉头一甜，一股血腥味直冲上来，又被他强行咽了回去。
一场精心策划的，旨在嫁祸李氏宗亲，为天后铲除异己的政治大戏，一场他陈玄礼将扮演“护驾功臣”走上青云之路的完美剧本。
就这么变成了一出……长安百姓喜闻乐见的街头闹剧？
刺客比护卫还积极，证人比凶手还激动。
主角没到场，龙套们自己加戏，把台子都给拆了。
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陈玄礼的目光，穿过幽深的巷道，越过那些尽忠职守的护卫，死死地钉在那个正悠然品茶的背影上。
陆羽！
一定是他！
除了他，没人能有这种鬼神莫测的手段，在谈笑风生间，就将一盘死棋搅成了活水，还将自己布下的所有棋子，都冲得七零八落。
【陈玄礼情感状态】：【杀机（血红）+120】、【惊怒（赤红）+100】、【耻辱（暗紫）+90】
陆羽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他端着茶杯，缓缓转过身，恰好迎上了陈玄礼那要吃人的目光。
他没有躲闪，也没有挑衅，只是举起手中的茶杯，对着陈玄礼的方向，遥遥一敬。
那张俊朗的脸上，挂着一丝浅淡的，甚至带着几分歉意的微笑。
仿佛在说：陈副统领，辛苦了。这么冷的天，还让您在外面吹风。
这个微笑，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陈玄礼的心上。
奇耻大辱！
他陈玄礼自负心机深沉，手段狠辣，何曾吃过这样的大亏！还是在一个他根本瞧不起的文弱书生手上！
他握着刀柄的手，青筋暴起，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嘎吱作响。
他真的很想现在就冲过去，一刀劈了那张可恶的笑脸。
但他不能。
豫王还在里面。他身为护卫统领，职责所在，不能妄动。更重要的是，他不知道对方还藏着什么后手。这个叫陆羽的家伙，就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你永远不知道里面藏着的是甘泉，还是毒蛇。
最终，陈玄礼松开了刀柄，只是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里，所有的情绪都沉淀了下去，化作一片死寂的冰冷。
他认栽了。
但这个仇，也结下了。
榭内，琴声一转，由高亢入婉转，如溪流穿行于幽谷，缠绵悱恻，正是《流水》之章。
李旦听得如痴如醉，早已将宫中的烦恼抛诸九霄云外。
“叮！”
陆羽的脑海中，响起了期待已久的系统提示音。
“检测到S级事件投资‘长安上元夜之乱’核心节点已完成！”
“投资目标【豫王李旦】成功规避杀身之祸与政治陷害，气运稳固，对宿主产生高度信任。返利结算中……”
“叮！恭喜宿主获得百倍返利：【帝王之心】技能熟练度+1000！”
“叮！恭喜宿主获得百倍返利：豫王李旦部分气运回馈，气运点+5000！”
“叮！恭喜宿主获得特殊奖励：【藏锋】！”
【藏锋】：被动技能。收敛自身气机，降低上位者对你的天然警惕。在你看透别人的同时，也为自己披上一层迷雾。
陆羽心中一喜。
这【藏锋】技能，来得太及时了！
他今日之举，虽然破了局，但也无疑将自己推到了风口浪尖。太平公主的恨意，陈玄礼的杀机，都已是板上钉钉。更重要的是，他不知道武则天对此会作何感想。
一个能轻易搅动风云的臣子，对任何帝王来说，都是一柄双刃剑。
而【藏锋】，就是能将这柄剑的锋芒，暂时收入鞘中的最佳工具。
他正沉吟间，闻香榭外，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打破了坊巷的宁静。
琴声戛然而止。
李旦和念奴都愕然地望向门外。
陈玄礼和一众千牛卫更是瞬间紧张起来，纷纷拔出佩刀，护在了闻香榭的门口，如临大敌。
只见巷口处，火把通明，一队身着甲胄，手持长戟的武侯铺兵士，正快步而来，为首的是一名满脸横肉，神情倨傲的武官。
他们的目标很明确，直奔闻香榭。
陈玄礼上前一步，厉声喝道：“来者何人！此地有贵人在此，不得喧哗！”
那武官显然也认出了千牛卫的装束，气焰稍敛，但依旧拱了拱手，高声道：“原来是千牛卫的弟兄。末将乃西市武侯铺总铺头，奉京兆尹之命，前来追查西市醉仙楼暴乱一案！”
他顿了顿，目光在人群中扫过，最后落在了陆羽身上。
“有线报称，暴乱的始作俑者，一个叫‘王小二’的无赖，已经招供。他指认，是有人花重金收买他，让他故意在西市闹事，扰乱上元灯会！”
武官的声音越来越大，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而那个幕后主使，就是你——内廷行走，陆羽！”
此言一出，全场死寂。
李旦惊得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念奴吓得花容失色，下意识地抱紧了怀中的古琴。
而站在巷口的陈玄礼，先是一愣，随即，那双死寂的眼眸里，陡然爆出一丝狂喜和幸灾乐祸的光芒。
真是天道好还，报应不爽！
你不是能算计吗？你不是能搅动风云吗？现在，看你怎么收场！
那武官大手一挥，两名如狼似虎的兵士立刻上前，亮出冰冷的镣铐。
“陆羽，跟我们走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