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狼原上的厮杀,已然到了最惨烈、最混乱的尾声。残存的天武将士,如同狂风暴雨中最后几棵倔强挺立的孤松,用血肉之躯死死拖住数倍于己的赵国大军,为袍泽的撤退争取着宝贵的时间。鲜血浸透了每一寸土地,尸骸堆积如山,连空气都仿佛变成了粘稠的血红色。
就在这绝望与疯狂交织的时刻,那三道冲天而起的黑色狼烟,如同最终审判的号角,映入了所有有心人的眼帘。
敌后,萧七的眼中。
萧七如同幽灵般潜伏在一处可以俯瞰赵国后方通道的巨石之后。当他看到那三道凝练如黑龙、直刺苍穹的黑色烟柱时,紧绷的脸上瞬间闪过一丝如释重负的决然。他没有任何犹豫,猛地打出一个尖锐的唿哨,声音穿透混乱的战场背景音,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北风烈破袭小队成员的耳中。
“撤!全员!以最快速度,按预定路线,退出葬狼原范围!快!”他的命令简洁到了极致,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
百余名如同鬼魅般的精锐,没有丝毫迟疑,甚至放弃了唾手可得的几个敌军目标,身形如同狸猫般从各自的潜伏点窜出,利用对地形的熟悉和远超常人的身手,迅速脱离接触,向着远离葬狼原、地势更高的安全区域疾驰而去。他们的动作迅捷而无声,以至于正被前方战事和后方零星骚扰搞得焦头烂额的赵军,甚至没有第一时间发现这支如同附骨之疽的敌军小队,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山谷深处,李猛的耳中。
几乎在萧七发出撤退信号的同一时间,潜伏在泣血河上游、那座废弃水坝旁险峻山壁上的李猛,也猛地抬起了头。他死死盯着那三道代表着最终指令的黑色狼烟,眼中瞬间布满了血丝,一股混合着激动、紧张与一丝不忍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他深吸了一口带着泥土和火药味的冰冷空气,猛地举起右手。
在他身后,数十名同样浑身沾满泥土、眼神却无比坚定的北风烈老兵,早已各就各位,手中紧握着连接着那些埋藏在关键承重节点下的“火药”引线的火把。
李猛的目光扫过下方那片因为他的行动即将化作汪洋的葬狼原,仿佛能看到那些还在与敌厮杀的袍泽的身影,他的嘴唇颤抖了一下,但旋即被更深的决绝取代。世子殿下说过,这是必要的牺牲,是为了更多天武人能够活下去!
他不再犹豫,举起的右手猛地挥下,声音嘶哑却如同惊雷: “点火!!!”
下一秒,天地失色!
“轰隆隆——!!!”
第一声巨响,并非来自水坝,而是来自葬狼原通往赵国后方的唯一峡谷出口两侧!那声音并非普通的雷鸣,更像是整座山脉的怒吼,是大地骨骼被强行撕裂、碾碎的恐怖咆哮!埋设在山体关键结构处的火药被同时引爆,巨大的冲击波和连锁反应,使得两侧陡峭的山峰如同被巨人用无形巨斧狠狠劈开!无数万吨的岩石、泥土混杂着树木,轰然倾泻而下,如同两扇巨大的、绝望的闸门,瞬间将那条生命通道彻底堵死!烟尘冲天而起,形成两道巨大的黄色幕墙,也堵住了二十万赵军最后的退路!
正疯狂向前挤压、试图彻底碾碎天武残军的赵国士兵们,被这突如其来、远超他们理解能力的山崩地裂之声骇得魂飞魄散!冲锋的势头猛地一滞,无数人惊恐地回头,看到的却是被彻底封死的归途!恐慌,如同瘟疫般瞬间席卷了整个赵军!
“怎么回事?!” “山……山崩了!!” “退路!退路没了!!”
然而,没等他们从这第一波震撼中回过神来——
“轰隆隆——!!!”
第二声,更加沉闷、更加磅礴、仿佛来自九幽地狱深处的巨响,从断魂谷的深处,从那泣血河上游的方向,滚滚而来!这声音不再仅仅是山石的崩裂,而是混合了某种更加狂暴、更加不可抗拒的力量——那是积蓄了不知多少岁月、被强行释放的滔滔洪流,挣脱了所有束缚后发出的灭世咆哮!
紧接着,在所有赵国士兵目瞪口呆、近乎呆滞的目光中,一副让他们毕生难忘、乃至灵魂冻结的景象出现了——
只见断魂谷深处,一道浑浊不堪、裹挟着无数泥沙断木的“墙壁”,正以排山倒海、摧毁一切的气势,奔腾而来!那不是水,那是移动的山脉,是咆哮的巨龙,是来自苍天的愤怒!洪水的前端高达数丈,速度快得惊人,所过之处,无论是散落的兵械、倒伏的尸体,还是那些试图挣扎逃窜的士兵,都被瞬间吞噬、碾碎、卷走,连一丝涟漪都无法泛起!
绝望!彻彻底底的、毫无生机的绝望,瞬间攫住了每一个赵国士兵的心脏!
“水……洪水!!” “是洪水!快跑啊!!” “往哪里跑?!后面是山!前面是水!!”
哭喊声、尖叫声、绝望的咒骂声……瞬间取代了之前的喊杀,二十万大军彻底崩溃,如同无头的苍蝇,在越来越狭窄的葬狼原上疯狂乱窜,互相推搡、践踏,只为争夺那根本就不存在的高地。人潮在洪水面前,脆弱得如同沙堡,一片片地被那黄色的巨浪拍碎、淹没。
安全地带,沐剑屏与天武将士的眼中。
已经撤退到第二道防线、地势较高处的沐剑屏和幸存的天武将士,同样被这突如其来的天地之威震撼得无以复加。他们看着下方那片刚刚还在浴血奋战的战场,转瞬之间就被滔天洪水无情吞噬,看着那些凶残不可一世的赵军如同蝼蚁般在洪水中挣扎沉浮,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浑身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这……这真的是人力所能及的吗?
但随即,沐剑屏深吸一口气,眼神中闪过一丝明悟与释然。她想起了萧瑟交给她的那本神鬼莫测的《孙子兵法》,想起了他那些层出不穷、算无遗策的手段。“兵者,诡道也……上兵伐谋……”世子殿下连这等蕴含天地至理的兵书都能写出,那么,施展出这等近乎“向天借兵”的惊世术法,似乎……也不足为奇了?一种近乎盲目的信任与敬畏,在她心中悄然扎根。世子殿下,非常人!
高崖之上,赵蒹葭的眼中。
赵蒹葭脸上的嘲讽、快意、以及之前因为老祖出手而升起的希望,在这一刻,如同被重锤击碎的琉璃,彻底崩裂,化为齑粉!她眼睁睁看着那象征着赵国最后精锐的二十万大军,在那仿佛来自天罚的洪水面前,毫无反抗之力地被吞噬、被毁灭,看着那浑浊的巨浪如同死神的镰刀,收割着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她全身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双腿一软,“噗通”一声瘫软在地,娇躯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美丽的眼眸中,失去了所有的神采,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彻底的死灰。她嘴唇哆嗦着,发出如同梦呓般、微不可闻的声音,反复念叨着:
“完了……完了……赵国……真的完了……”
她终于明白,萧瑟刚才不是在祈祷,不是在装神弄鬼,他是在启动最终的毁灭!他说的“让老天爷收拾你们”,原来……是真的!这滔天的洪水,就是他向苍天借来的兵!一股彻骨的冰寒,将她彻底冻结。
而自始至终,守护在萧瑟身后的青莲与红莲。
即便面对这改天换地、宛若神迹(或魔迹)般的恐怖场景,两女的眼中也没有丝毫波澜。她们的目光,从未离开过萧瑟那略显单薄却挺得笔直的背影。她们的世子殿下脸色苍白,气息微弱,显然刚才催动狼烟和承受元婴威压的反噬让他消耗巨大。她们的任务,就是守护他,在他最虚弱的时候,成为他最坚实的盾。至于下方的洪水滔天,赵国覆灭,在她们心中,远不及世子殿下的一根头发重要。她们只是更加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提防着任何可能出现的危险。
断魂谷内,洪水依旧在奔腾咆哮,葬狼原已是一片汪洋。赵国的二十万大军,连同他们不败的神话,一同被埋葬于此。而萧瑟,站立在崖边,如同执掌生死的神明,又像是从地狱归来的复仇者,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
战争的胜负,已定。而玄天大陆的格局,也必将因今日断魂谷之水,而彻底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