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段时间过去。
第一育儿中心的隔壁，新生的啼哭再次响起。
但这一次，气氛截然不同。
艾莉森半躺在手术台上，甚至没有出多少汗。
她的分娩过程，就像她的人一样，精准、高效，没有一丝多余的能量浪费。
一个强壮的男婴被医护魔人包裹好，递到她面前。
艾莉森只是瞥了一眼。
“生命体征报告。”
她的声音冷静得不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分娩。
医护魔人立刻调出数据：“心率140，血氧饱和度98%，新生儿评分满分。”
艾莉森的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弧度。
像是欣赏一件自己亲手打造的完美作品。
“很好。”
她伸出手，却不是去抱那个孩子，而是拿过旁边的记录板，在“命名”一栏，输入了一个词。
“凯旋。”
伊芙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那不是一个名字。
那是一个宣告。
一个战利品的名字。
“你不打算抱抱他吗？”伊芙问道。
艾莉森抬起头，那眼神像是看一个无法理解的低等生物。
“拥抱的意义是什么？”
“情感慰藉？多巴胺分泌？这些低效的生物反应，只会干扰他对优秀基因的继承。”
艾莉森挥了挥手，示意医护魔人可以把孩子带走了。
“送去育儿中心。”
她看着那个即将被推走的男婴，眼神里没有半分留恋，只有一种近乎狂热的期待。
“我要他成为最锋利的那把刀。”
“为这座城市，剔除所有像你一样的，多愁善感的废物。”
医护魔人推着名为“凯旋”的婴儿，正要离开。
隔壁的房间里，忽然传来一阵压抑的、小猫似的哭声。
紧接着，是214号带着哭腔的、慌乱的声音。
“别……别碰她们……”
艾莉森的眉毛挑了一下，脸上露出感兴趣的表情。
她撑着身体坐起来，完全无视自己刚刚生产完的虚弱，赤着脚，踩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走向了隔壁。
伊芙也跟了过去。
房间里。
214号蜷缩在床上，用被子将自己和两个小小的婴儿紧紧裹住。
那是两个女婴。
一对双胞胎。
她们那么小，那么脆弱，闭着眼睛，发出细微的啜泣。
214号浑身都在发抖，脸色惨白，金色的眼瞳里满是恐惧和无助。
她不敢看那两个孩子，却又用尽全力将她们护在怀里。
“怎么了？”
艾莉森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
“我们的214号，刚刚学会了爱，就又学会了产后抑郁？”
214号猛地抬起头，像一只被惊扰的母兽，死死地盯着艾莉森。
“别过来！”
艾莉森笑了。
她一步步走近，居高临下地看着床上那狼狈的一团。
“你在怕什么？”
艾莉森的目光，在那两个粉嫩的婴儿脸上扫过。
“怕她们也像你一样，是个不人不鬼的怪物？”
“怕她们也拥有那颗黏黏糊糊、充满bug的人类心脏？”
这句话，像一把淬毒的刀，精准地捅进了214号最深的恐惧里。
214号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被子上。
“不……”
她喃喃自语。
“她们不该是这样……”
“那她们该是怎样？”
艾莉森逼问道。
“像魔人一样冷酷？还是像人类一样愚蠢？”
“告诉我，214号，你希望她们选择哪一种错误的人生？”
214号被逼得节节败退，精神几乎要崩溃。
她看着怀里那两个无知无觉的小生命，感受着她们温热的体温和微弱的心跳。
一种陌生的、尖锐的刺痛，贯穿了她的心脏。
她不想她们成为瑟琳。
也不想她们成为伊芙。
更不想她们，成为自己。
“她们……”
214号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虚空。
那双金色的瞳孔里，是纯粹的祈求。
“她们应该是……全新的。”
她低下头，用脸颊，轻轻地，试探性地，蹭了蹭其中一个女婴的额头。
那么软。
那么暖。
“一个叫‘光’。”
214号的声音很轻。
她又蹭了蹭另一个女婴。
“一个叫‘影’。”
光与影。
不是对立。
是共生。
是她对自己，对这个世界，最卑微，也最固执的期望。
她希望她的孩子们，能接纳自己身上所有的矛盾，能行走在光明与黑暗的交界线上，而不会被撕裂。
“真是……天真得可笑。”
艾莉森摇了摇头，脸上的讥讽变成了纯粹的鄙夷。
她转过身，向门口走去。
在经过伊芙身边时，她停下脚步。
“看到了吗？”
艾莉森指了指身后那个沉浸在自我感动里的214号。
“这就是人性。”
“软弱，矛盾，而且毫无用处。”
她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
走廊里，那个装着她儿子“凯旋”的育婴箱，已经被医护魔人推远，消失在走廊尽头。
自始至终，她没有再回头看一眼。
房间里。
214号没有理会艾莉森的离去。
她只是笨拙地，小心翼翼地，将那对名为“光”与“影”的姐妹，更紧地抱在了怀里。
……
居住单元的门，在214号身后合拢。
她没有去第一育儿中心。
她抱着那对小小的、脆弱的姐妹，回到了这个由三个女人组成的、气氛诡异的“家”。
艾莉森刚从医疗中心回来，身上还带着一股医院特有的味道。
她看到214号怀里的两个婴儿，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什么。
“你把她们带回来了？”艾莉森的语调里，带着一种看疯子似的审视。
“是的。”
214号的声音不大，但很清晰。
她走到自己的床铺边，小心翼翼地将“光”与“影”放在柔软的被褥上。
“不仅如此。”
214号转过身，看着艾莉森，也看着刚下班回来的伊芙。
“我已经向中央系统提交了申请。”
“辞去所有行政职务，转为全职抚育者。”
空气凝固了。
伊芙瞪大了眼睛，张着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艾莉森脸上的表情，从审视变成了赤裸裸的讥讽。
她像是听到了本世纪最好笑的笑话，笑得身体都在发颤。
“全职……抚育者？”
艾莉森重复着这个词，每一个字都淬着轻蔑。
“214号，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是什么东西？”
“你是魔人，你的价值在于处理数据，优化系统。”
她指着床上那两个还在蠕动的粉色肉团。
“而不是给这两个生物蛋白质的聚合体，当一台二十四小时运转的保姆机！”
“你的贡献度会跌到谷底！你会成为这个单元的累赘！你……”
“这是我的选择。”
214号打断了艾莉森的咆哮。
她那双金色的眼瞳，第一次没有因为艾莉森的攻击而动摇。
那里面有一种新生的、近乎顽固的平静。
“她们是我的孩子。”
214号看着自己的孩子，眼神变得柔和。
“我需要亲自观测，亲自记录，她们成长的每一个数据。”
“我不能把她们，交给一个标准化的程序。”
“哈！”艾莉森发出一声短促的、尖锐的笑声，“说得真好听。观测？记录？你只是被那点可怜的、写在基因里的催产素给绑架了！”
“你这个叛徒！”
“你背叛了你的种族，现在又想背叛梅菲斯特大人建立的秩序！”
就在这时。
一阵轻柔的电子提示音，在房间里响起。
是中央系统的通知。
三人的数据板同时亮起。
伊芙下意识地拿起自己的数据板，当她看清上面的内容时，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艾莉森也瞥了一眼屏幕，脸上的讥笑僵住了。
【通知】
【根据三人小组责任共担协议……】
【214号，职责变更为：一级抚育者。贡献度核算方式更改为‘新生儿健康指数’与‘心智发育评估’。】
【艾莉森，追加职责：二级辅助抚育者。每日需完成至少一小时的抚育任务。】
【伊芙，追加职责：二级辅助抚育者。每日需完成至少一小时的抚育任务。】
【注：抚育任务完成度，将直接影响本单元资源配给等级。】
艾莉森的呼吸，猛地粗重起来。
她死死地盯着数据板上的那行字，眼神像是要把屏幕烧穿。
“辅助……抚育者？”
她一字一顿地念出来，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怒火。
伊芙感觉一阵天旋地转。
她逃过了生育的指令，却没逃过养孩子的命运。
而且，还是给艾莉森和214号的孩子，当妈。
这简直是世界上最恶毒的诅咒。
“哇——”
仿佛是为了印证这份诅咒的降临，床上一个婴儿的啼哭声，尖锐地响了起来。
是“影”。
她的小脸涨得通红，四肢在空中乱蹬。
214号立刻慌了手脚，笨拙地将她抱起来，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怎么了？是饿了吗？还是……”
她的话还没说完，一股奇异的、带着酸味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214号的动作僵住了。
伊芙的脸也绿了。
只有艾莉森，厌恶地皱起眉，后退了一步，像是生怕被什么脏东西沾染到。
“她……她拉了。”
214号的声音带着哭腔，满是无助。
她低头看着怀里那个还在大哭的孩子，又看了看旁边那个睡得正香的“光”，一时间手足无措。
她求助似的看向伊芙。
伊芙的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认命般地叹了口气，卷起了袖子。
“我来吧。”
她走过去，从214号怀里接过那个软绵绵的小东西。
动作算不上熟练，但至少比214号镇定。
她将孩子放在专用的护理台上，解开包裹的襁褓。
那黄色的、黏糊糊的排泄物，糊满了婴儿的屁股。
伊芙的胃里一阵翻腾，强忍着才没吐出来。
“喂。”
一个慵懒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艾莉森靠在门框上，抱着双臂，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一幕。
“需要帮忙吗，我们伟大的‘圣母’伊芙？”
伊芙没有理她，只是咬着牙，拿起湿润的清洁巾，开始清理那一片狼藉。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艾莉森的语气里，充满了玩味的恶意。
“这就是你拼死守护的‘人性’？这就是你渴望的‘温情’？”
“每天下班回来，不是思考如何为这座城市做贡献，而是给一个不属于你的孩子……擦屁股。”
艾莉森走过来，捏着鼻子，看了一眼护理台上的污秽。
“多感人啊。”
“你闻闻这味道。”
“这就是你所谓的‘爱’的味道吗？”
伊芙的手猛地顿住。
她抬起头，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艾莉森。
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闭嘴！”
“我为什么要闭嘴？”艾莉森笑得更开心了，“我只是在帮你记录这伟大的时刻。一个为了虚无缥缈的‘人性’，心甘情愿沦为高级奴隶的蠢货。”
她伸出修长的手指，指了指那个还在哭闹的婴儿。
“这是我的‘二级抚育任务’。”
艾莉森的声音变得冰冷。
“伊芙，你动作快点。”
“这孩子产生的噪音，影响我思考了。”
伊芙再也忍不住了。
她抓起那块沾满了秽物的清洁巾，猛地朝艾莉森的脸上甩了过去。
“那你来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