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条政策很快被落实下去。
魔人很配合的听从了指令,并迅速展开了分配工作。
很快第二次会议召开。
第一变量区,中央管理塔,顶层会议室。
梅菲斯特没有寒暄。
“最小单元已初步试行。”
“现在需要确立它的政治体制。”
他的语调平直,像在宣读一份产品说明书。
“请陈述你们的方案。”
瑟琳首先站了起来,她的小腹已经微微隆起,但依旧保持着绝对的理智。
“我设计了一个体制,体制名称:理性指导与动态平衡体制”
“首先是,城市的权力核心:实验指导理事会。”
“由7-9名“首席研究员”组成,涵盖社会学、情感心理学、群体动力学、系统控制学、遗传学等关键学科。”
“由梅菲斯特担任,首席理事长兼“社会系统总设计师”。”
“职能包括如下几条。”
“一、设定宏观实验参数:批准如“三人小组制度”、“生育分离政策”等核心社会规则。”
“二、监控社会动态指标:如整体情绪指数、小组稳定性、生育申请满意度、贡献度流动性等。”
“三、批准“社会子实验”:允许在特定街区或群体中试行新政策,例如:214号提出的“优先抚养权”试点。”
“四、应对系统性风险:当社会指标出现危险偏移时,有权启动干预协议。”
瑟琳继续道。
“除此以外,我们还需要两大支柱执行系统”
“社会动态均衡系统,由艾莉森与214号这类具备感情的个体主导。”
“职能:负责“情感与生育”双轨制的日常运行与微调。”
“具体工作:审核情感小组登记与变更、管理生育申请匹配、运营“情感交流与冲突调解平台”等。”
“贡献度与资源分配系统,由不具备感情的魔人族主导。”
“职能:量化每个公民的“社会贡献”,并据此分配非基础资源,比如:如更大的居住空间、参与稀有艺术\/研究项目的权限、对“子实验”的投票权重。”
“关键设计:贡献度评价必须多维化,防止单一标准导致的极端化。包括:基础劳动、科技创新、艺术创作、情感小组稳定性、成功生育与抚养等。”
“政治意义:这是实质性的权力来源。高贡献度者能影响子实验方向,进入顾问团,其意见被系统权重更高。这创造了“精英通道”,也埋下了“贡献度世袭”或“圈子固化”的隐患。”
瑟琳翻开了下一页。
“以及,最关键的制衡与反馈机制——观测所与仲裁庭。”
“它们独立于执行系统,直接对理事会负责。”
“观测所,是为了通过深度访谈、匿名情感报告、危机案例追踪,收集制度对人性的“副作用”证据。”
“仲裁庭,是处理制度无法解决的极端冲突。例如:一个小组因成员与外部人生育而濒临解体,是否强制干预?一个母亲反悔,想从社会化抚养中要回孩子,是否允许?”
“这两个机构将具备建议权,即,有权基于观测,向理事会提交制度修订提案。”
瑟琳顿了一下继续说道。
“下面是关于公民政治参与权的设计和考虑。”
“我的设想中,不采用普选。”
“因为多数人的情感可能非理性,导致社会向着不可控的方向偏离,且与实验目标背离。”
“我的建议是采用‘贡献度权重投票’:在涉及生活区规则、文化活动等提案时,公民可投票,但其票数权重与个人贡献度挂钩。”
“但这种激励贡献,也让精英意见主导社会演化方向。可能产生不可预料的问题。”
“其次是,实验提案权:任何公民或小组在积累足够贡献度后,可向理事会提交社会实验提案,例如:“申请在我们街区恢复小型家庭共同抚养试点”。”
“这为变革提供了制度内渠道,以应对民间可能产生的跃进式的理论推进。”
瑟琳的报告结束了。
会议室里,没有任何讨论。
梅菲斯特平静地看着她,也看着她身后那张庞大而精密的,代表着城市未来的政治蓝图。
“你的构想,很完善。”
梅菲斯特开口了。
他的评价精准,客观,像是在给一台运行完美的机器出具质检报告。
瑟琳微微颔首,没有回应。
对她而言,逻辑的完善,是理所当然的。
“但却有个问题,人类社会一直存在的却没有办法解决的问题。”
梅菲斯特的话锋,没有任何预兆地转折。
那双深不见底的黑色眼瞳,望向了全息模型中,那个代表着“贡献度”的,不断跳动的金色数字。
“瑟琳,你有没有推演过,当这个系统稳定运行一百年后,会是什么样子?”
这个问题,让瑟琳眼中的数据流,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停滞。
一百年。
这个时间尺度,超出了她为“初期实验”设定的模拟范围。
梅菲斯特没有等她回答。
他自问自答,用一种陈述事实的、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描绘出一幅令人不寒而栗的图景。
“高贡献度者,会自然形成一个封闭的圈层。”
“他们拥有最优质的‘协作单元’,他们的后代,能优先获得最顶级的教育资源和基因优化许可。”
“更重要的是……”
梅菲斯特的指尖,在全息模型上轻轻一点。
那个代表着“实验指导理事会”的最高权力机构,被他圈了出来。
“他们会用自己的影响力,去修改‘贡献度’的评价标准。”
“他们会让自己所擅长的领域,比如‘管理’、‘博弈’、‘高阶理论研究’,拥有更高的权重。”
“而那些维持城市运转的基础劳动,比如清洁、种植、基础建设,权重则会越来越低。”
“他们会成为新的贵族。”
梅菲斯特的语调没有任何变化,却让伊芙的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
她听懂了。
这不就是……人类世界的翻版吗?
只不过,魔人用“贡献度”这个冰冷的词,替换了“金钱”和“权力”。
“那么,系统的另一端呢?”
梅菲斯特的视线,从模型的顶端,缓缓下移。
落向了那片广大的、代表着普通居民的灰色区域。
“那些无法适应这个系统的人呢?”
“那些天生不擅长逻辑思辨,或者情感过于丰富,无法维持‘稳定小组’的人。”
“那些生育申请,因为基因评分不高,而永远无法通过的人。”
“那些贡献度,永远在城市平均线以下挣扎的人。”
“他们,会变成什么?”
会议室里,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214号握着记录板的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
她想起了自己。
那个曾经被定义为“缺陷品”,随时可能被“清除”的自己。
“他们会成为,这个完美系统里,看不见的尘埃。”
梅菲斯特给出了那个冷酷的答案。
“他们会被剥夺参与任何‘子实验’的投票权,他们的声音,在系统里,权重为零。”
“他们会住在最拥挤的、资源最贫乏的区域。”
“他们的后代,会慢慢变得,从出生起,就注定只能去从事那些贡献度最低的工作。”
“他们会成为,这个城市的,隐形底层。”
艾莉森的脸上,那总是挂着的、看好戏的微笑,第一次,完全消失了。
她的眉头微微蹙起,那双棕色的眼瞳里,闪烁着纯粹的、智性上的困扰。
这个模型,有漏洞。
一个她之前没有发现的,致命的漏洞。
“他们的不满,他们的绝望,他们被系统抛弃的怨恨……”
梅菲斯特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将是这座城市最底层的,永不熄灭的暗火。”
“当这股暗火积蓄到一定程度,只需要一个偶然的火星,比如一次资源分配的微小失误,或者一个底层成员的意外死亡……”
“它就会,瞬间,点燃整座城市。”
梅菲斯特停顿了一下,用一种宣布最终结论的语调,平静地说道。
“瑟琳,你的体制,难以维稳。”
“这是我们系统,最大的,也是唯一的不稳定因素。”
瑟琳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随后说道。
“如何修正?”
梅菲斯特摇了摇头。
“无法修正。”
“因为只要存在‘竞争’,就必然存在‘失败者’。”
“只要社会还在向前发展,就必然会有人,被甩在后面。”
“这是定律。”
就在这时。
梅菲斯特的目光,落在了艾莉森的身上。
那双黑色的眼瞳,平静,却又锐利得让她无所遁形。
“但这,正是我们下一个阶段的,核心课题。”
他看着艾莉森,也看着伊芙,看着会议室里的每一个人。
“政治体制的漏洞,是技术问题。”
“但在此之前,我们需要定义一个更根本的东西。”
他伸出手,在全息模型的顶端,轻轻一点。
一个全新的,空白的标签,浮现在那座代表着最高权力的理事会之上。
“我们的文化与思想。”
他的声音不带任何起伏。
“我们的故事。”
“我们这座城市的,宏大叙事。”
“以及,每一个个体的,个人叙事。”
这几个词,比之前任何关于制度的讨论,都更让在场的魔人感到困惑。
瑟琳那总是平直的眉毛,第一次,微微蹙起。
“请定义‘叙事’的量化标准与功能性目标。”
她的大脑,无法处理这种模糊的、不具备明确功能指向的词汇。
伊芙的身体,却因为这几个词,而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她猛地抬起头,那双死灰般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一点微弱的,混杂着恐惧与抗拒的火星。
故事?
他们要开始,为这座地狱,编写一个听上去很美的故事了?
“梅菲斯特大人,您的意思是……”
艾莉森开口了。
她脸上的困惑,在瞬间就转变为一种极度的,病态的兴奋。
她终于明白了。
制度,是骨架。
而“叙事”,是灵魂!是驱动这具骨架行动的,最终的指令!
“我们需要为这座城市,编写一个‘神话’吗?”
她的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
“一个能让所有居民,包括那些‘失败者’,都心甘情愿为之奋斗,为之牺牲的……终极目标?”
一个冰冷的,带着浓重讽刺意味的声音,插了进来。
是伊芙。
她看着艾莉森那张狂热的脸,嘴角扯出一个无比悲凉的弧度。
艾莉森的笑容僵了一下。
她转过头,看向伊芙,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不合时宜的,发出噪音的零件。
梅菲斯特没有理会她们之间的交锋。
他只是平静地宣布。
“这不是一个需要立刻得出结论的议题。”
“它将贯穿我们实验的始终。”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从狂热的艾莉森,到抗拒的伊芙,再到困惑的瑟琳和214号。
“从今天起,每一次理事会会议的开场议程,都将是同一个问题。”
他停顿了一下,那个问题,清晰地落在了每个人的逻辑核心里。
“你们,希望这是一座怎样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