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涛汹涌的深渊海另一侧,便是塔拉西亚联邦所在的土地。
严格来说,这里称作“塔拉西亚大陆”并不完全准确,更像是一片环形的中等规模的陆地,它有一片内海,由南部的海道与外海相邻,同时整片环形陆地被星罗棋布的大型岛屿环绕。
这片环形的大陆或是巨岛,在本地语言,也就是精灵语中,被称为“奥苏安”,意为“精灵之故乡”。
奥苏安与岛屿之间分布着复杂的水道与浅滩,大片的滩涂宛如天然的屏障,而无数隐蔽的海湾与避风港,则像是大海赐予的礼物。
正是这些地理条件,让塔拉西亚联邦的航海业高度繁荣,从渔业到远洋贸易,都在此基础上蓬勃发展。
船坞、港口、航道像血管般遍布于岛群之间,大小船只络绎不绝,构成了这片海域上最具活力、也最为复杂的海上文明。
缇娜·海蔻出生于奥苏安南岸,环形巨岛的切口处,也是塔拉西亚联邦首都“洛瑟恩”的一个旧贵族家庭,她的家族曾依靠掌握的水系魔法和近海贸易而显赫一时。
她的祖辈曾在塔拉西亚联邦的执政团里担任要职,但那段荣光早已化为尘埃。
随着城邦间的政治更迭与家产的消耗,家族只剩下名号与一栋破旧的宅邸。
缇娜继承的唯一资本,是血脉中那份对水元素的亲和力。
她的金色长发在阳光下映出淡淡的蓝光,耳尖修长,眼眸深蓝,如同海水的折射。但外表的高贵,早已和她的处境格格不入。
原本华丽的长袍早已换成廉价耐用的工装布料,只在腰间挂着一枚镶嵌蓝宝石的小饰物,那是她仅存的家族遗物。
清晨,她在浅海的采掘平台上开始一天的工作。身上的魔力驱动着海水环绕晶石矿脉,水流冲刷沉积的泥沙,露出嵌在岩石中的魔力水晶。
每当潜水的矿工们将晶石从海底撬出,她便要耗尽心神去稳住水压。
操作并不复杂,却极其耗费精力。
“今天得挖够三十颗,不然工头又要皱眉了。”
她心里默算着,动作却依然规律,不敢有一丝停顿。
水下的几个矮人工人用工具猛力凿击,浪花的声音和她的低声咏唱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种疲惫的日常。
午后,阳光灼热,潮水起伏,她的手指因长时间导引魔力而微微发颤,指节因咸水浸泡变得僵硬。
她在礁石边吃干硬的面饼,望着远处巡航的船只。
“也许我该离开这片海,去帝国的城市碰碰运气……可要是失败了,连这一点收入也没了。”
她咬碎面饼,海风带着盐腥吹来,让这念头显得更加沉重。
直到黄昏,平台上的机械停止轰鸣,工人们陆续上岸,账簿被送到仓库前的小屋。
缇娜取下沾满盐渍的工作手套,将最后一筐晶石交到工头手里:“今天的数应该够了吧。”
工头翻了翻账本,却没有立刻点头。
他叹了口气:“缇娜,你的手艺没问题。但公司通知下来,从明天起,你不用再来了。”
她怔了怔,张了张嘴,却没有立刻说出话。
“进口的晶石比近海出产的更便宜,品质也更稳定。继续开采下去没意义,公司得削减人手。”
缇娜的脑海里闪过无数个问题:我该去哪?用什么来支付房租?难道只能把吊坠也当掉? 她指尖下意识抚过那枚已经磨损的饰物,却只是轻声回道:“我明白了。”
结账的铜币叮当落入袋中,声音清脆,却沉重得让她几乎背不起身。
周围是堆积如山的晶石货箱,光芒透过裂缝散出,映在她脚边的海水里,波光粼粼,却与她再无任何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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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海的风在夜里带着潮湿的寒意,缇娜沿着回宅邸的石板路缓步而行。
街灯昏暗,灯火的余辉映照在她脸庞上,衬出一种格外苍白的色泽。
路过集市口时,她看到几个和她一样被解雇的工人,正蹲在街边分着廉价的烈酒。那是些熟悉的身影——白日里还在海里和她一同采晶石,如今却连回家的心气也没有了。
一个矮人低声嘀咕:“再干下去也是白搭,进口的货一来,咱们就是多余的。”旁边的人只是默默喝酒,没有回声。
缇娜收回目光,心中生出一丝窒闷:我是不是,也已经成了这样的“多余”?
再往前走,靠近城邦学院的大路口,她看到几名年轻的魔法学徒蜷缩在石阶下。
他们身上的斗篷早已破旧,手里捧着的魔法书页边缘卷曲。
几人围着一只快要熄灭的火盆,微弱的火光映出他们眼中的倦色。
一个兔耳少年小声抱怨:“我们不是没有天赋,只是血脉卑贱……学院根本不肯让我们继续。”
另一个有着猫耳的女孩没有作声,只是紧紧抱着书本,像是在守护仅存的希望。
缇娜脚步顿了顿。
她想要走过去说些什么,却最终只是轻轻呼出一口气。
连自己都无处可去,又拿什么安慰他们?
她低下头,加快了脚步。
夜色里,远处的宅邸轮廓渐渐显现。
缇娜提着袋子,走到那幢带着旧家徽的宅邸前。
外墙的石雕早已斑驳,庭院的铁门生着锈,唯有门廊下残存的灯光,透出一点属于家的气息。
她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迎面扑来的不是温暖的喧闹,而是两道轻盈的脚步声。
年幼的妹妹们从走廊尽头奔过来,尽管衣衫洗得发白,眼里却带着压抑不住的喜悦。
“姐姐,你回来了。”
小的那个伸手去接她手中的袋子,力气不够,仍是用力攥着。
“大姐,你今天……是不是又很累?”
另一人抬头望着她,声音细细的,却努力保持镇定。
空荡的宅邸在她们轻声的呼唤下显得更加安静。
缇娜低下头,看着这仅剩的亲人,心里翻涌着无数念头。
她们还什么都不知道……我该怎么告诉她们,明天开始,连这份收入也没了?
她没有立刻回答,只轻轻把袋子放在桌上,牵过两个妹妹的手,把她们带进了昏黄灯火下的餐厅。
餐厅里只点着一盏油灯,昏黄的光洒在斑驳的木桌上。缇娜把随身的袋子放下,伸手从中取出几条在集市边角买来的小鱼。
鱼身瘦长,鳞片灰白,远远比不上贵族宴席上那种肥美的海产。
她没有说什么,只是将小鱼放入粗糙的陶碗里,拎到灶台前清洗。
冷水溅在她的手背上,带着一丝刺骨的凉意。缇娜把鱼腹划开,耐心地清理干净,再撒上一点早已见底的盐末。
火塘里的木柴噼啪作响,鱼肉在锅里翻滚,淡淡的香气缓慢弥散开来。
两个妹妹静静地坐在桌边,眼睛随着锅里的动静一眨不眨。小的那个忍不住低声问:“姐姐,今天怎么有鱼了?”
缇娜停下动作,背对着她们,轻声答道:“只是顺路买的,不值什么钱。”
不多时,三条小鱼被端上了桌,分成三碗,勉强够每个人各得一份。
灯火映照下,鱼汤清澈寡淡,却带着温热。
妹妹们捧着碗,小口品尝时,眉眼间仍露出久违的满足。
缇娜看着她们,手中的勺子停了许久,才缓缓舀起一点鱼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