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镜痕与羊肉面
昨夜铜镜的异常波动，如同在扎纸店平静的水面投下了一颗石子，涟漪至今未散。张清玄虽然表面上依旧那副古井无波的样子，但胖子敏锐地感觉到，老板周身的气压比平时更低，连带着店里那缕若有若无的哀怨气息，都仿佛凝滞沉重了几分。
“老板，早、早饭好了。”胖子小心翼翼地将一碗熬得浓稠喷香的小米粥和一碟爽口酱菜放在茶几上，偷偷观察着张清玄的脸色。他心里跟猫抓似的，好奇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那镜子怎么会突然发光？但又不敢直接问，只能把疑问憋在心里，化为更用心的伙食保障。
张清玄坐下，慢条斯理地喝着粥。他的心神其实大半还沉浸在昨夜那瞬间的信息冲击与能量交互中。“雁门关”、“白骨”、“诺言”……这几个词如同烙印，刻在他的感知里。绾青的执念核心，似乎并非单纯的殉情，而是与一个未履行的、关乎雁门关的诺言紧密相关。这背后牵扯的，可能远不止儿女情长。
更让他在意的是，昨夜那异常的共鸣爆发，时机太过巧合。就在安神香燃尽、气机转换的刹那，就在他全力安抚引导的时刻……这背后，真的没有那只藏于对面书店的“黑手”在推波助澜吗？对方是想利用这铜镜做些什么？干扰他？还是……有更深的图谋？
他需要更多信息，关于雁门关，关于唐代可能与绾青相关的旧事，也需要尽快让苏婉仪提供更详细的镜子来源资料。同时，对面的威胁，不能再被动等待了。
“胖子。”张清玄喝完最后一口粥，放下碗。
“在！老板您吩咐！”胖子一个激灵，连忙应道。
“今天不去买朱砂了。”张清玄语气平淡，“你去市图书馆，查一下所有关于唐代雁门关的古籍、地方志，特别是涉及驻军、战事、或者……某些特殊人物传记的，能做笔记就做笔记，不能就记下书名和大概内容。”
“雁门关？唐代？”胖子愣了一下，随即联想到昨晚那诡异的镜光，似乎明白了什么，连忙点头，“好嘞老板！包在我身上！别的不行，翻书查资料我还是在行的！” 他心里虽然有点发怵要去查这种听起来就年代久远的东西，但比起面对真刀真枪的鬼怪，这点差事简直算是美差了。
张清玄又从钱匣里数出几张钞票递过去：“中午自己在外面吃点，挑干净的馆子。资料要尽可能全。”
胖子接过钱，心里顿时暖烘烘的，觉得老板虽然抠门，但关键时刻绝不亏待自己人！他拍着胸脯保证了一番，便匆匆出门了。
胖子走后，扎纸店显得更加空旷安静。张清玄走到柜台后，没有立刻去触动那面铜镜，而是先仔细检查了昨晚存放镜子的抽屉周围，确认没有任何外力侵入或残留的邪术痕迹。一切如常，那异常的共鸣似乎真的源于镜中执念本身，在特定条件下的爆发。
这反而让他更加警惕。如果对方的手段已经高明到能无形中引动如此深藏的执念，而不留丝毫痕迹，那才是真正的麻烦。
他沉吟片刻，拿出手机，给苏婉仪发了一条信息，催促她尽快提供铜镜的详细来源和流转记录，特别强调了“雁门关”这个关键词。
做完这些，他重新坐回柜台后，闭上眼，体内星火缓缓运转，一方面恢复昨夜消耗的心神，另一方面如同精密的雷达，将感知聚焦在对面的“墨香阁”上。
对面的气息依旧衰败而压抑，但那种如同困兽般的躁动感似乎减弱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冰冷的蛰伏。像是在积蓄力量，等待致命一击的机会。
一上午在无声的对抗中流逝。中午，张清玄随便吃了点胖子早上准备的干粮充饥，继续他的监控与调息。
下午三四点钟，胖子抱着一摞复印的资料和几本厚厚的笔记，风尘仆仆地回来了，脸上带着兴奋与疲惫交织的神色。
“老板！收获不小！”胖子把资料往柜台上一放，拿起自己的杯子灌了一大口水，开始汇报，“我查了！唐代雁门关那是军事重镇，战事频繁，驻军将领换了一茬又一茬。地方志里记载的阵亡将士名单倒是不少，但具体到个人生平事迹的很少。不过，我找到一个可能有关的线索！”
他翻出一本笔记，指着上面潦草的字迹：“野史杂闻里提到，玄宗朝后期，好像有个姓裴的年轻中郎将，出身河东裴氏，文武双全，很受上面赏识，被派往雁门关历练。但后来好像卷入了什么麻烦事，突然就销声匿迹了，正史里都没有明确记载他的下落。有传言说他战死了，尸骨无存，也有说他被秘密处决了……时间点，大概就在天宝年间，和您判断那镜子的年代差不多！”
“裴姓中郎将……河东裴氏……销声匿迹……”张清玄默默重复着这几个词，墨镜后的眼神闪烁着思索的光芒。这确实是一条值得注意的线索。绾青等待的“三郎”，会不会就是这个裴姓中郎将？他们的诺言，与雁门关有关，而他的突然“失踪”，导致了绾青的绝望投湖？
“干得不错。”张清玄对胖子点了点头，难得的肯定让胖子受宠若惊，圆脸上笑开了花。
“嘿嘿，应该的，应该的！”胖子搓着手，眼看天色渐晚，很自觉地钻进了厨房，“老板您等着，今晚咱们吃顿好的补补！我买了块上好的羊腩，给您做碗热乎乎的羊肉面！”
厨房里很快传来炖煮羊肉的浓郁香气，带着萝卜的清甜和香料的醇厚，驱散了店里因古籍资料带来的陈旧纸张味和那丝若有若无的哀怨。
当胖子端着一大碗汤色奶白、羊肉软烂、面条筋道、撒着翠绿香菜和蒜苗的羊肉面出来时，张清玄确实感到了一种发自内心的需求。他接过碗，先喝了一口汤。汤头醇厚鲜香，毫无膻味，只有羊肉特有的温润暖意顺着食道滑下，瞬间驱散了连日的阴冷疲惫。羊肉炖得极烂，入口即化，面条吸饱了汤汁，爽滑劲道。
他沉默地吃着，速度比平时快了些，额角甚至微微见汗。体内那簇星火似乎也享受着这份温暖厚重的能量，跃动得更加安稳有力。
胖子看着老板吃得香，自己也心满意足，呼噜呼噜地吃着自己那碗，心里盘算着明天是不是再去图书馆深挖一下那个裴姓中郎将的信息。
吃完面，张清玄放下碗，看着外面已经完全暗下来的天色，以及对面书店那如同怪兽巨口般漆黑的门洞，忽然对胖子说道：“今晚早点休息，关好门窗。明天……我们可能要‘拜访’一下对面。”
胖子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嘴里的羊肉差点噎住。
“拜、拜访？”他声音都变了调，“老板，您、您是说……去那鬼书店？”
“嗯。”张清玄拿起餐巾纸擦了擦嘴，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明天去买菜，“总让客人等在门口，不是待客之道。”
他站起身，走向柜台，不再理会身后胖子那副天塌下来的表情。
被动挨打，从来不是他的风格。
既然对方按捺不住，频频出手，那他也该主动一点，去看看那藏在幕后的，究竟是人是鬼。
夜色深沉，扎纸店内的灯光，似乎比往常更亮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