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彻并未被直接押往那座吃人的皇城,而是被囚禁在青云宗山脚下一座早已荒废、连山神都似乎早已弃之而去的破庙里。
李福皮笑肉不笑地宣称“需静候太子殿下进一步的旨意”,其意图昭然若揭——他要在这远离宗门庇护、荒僻破败之地,先行敲碎萧彻所有的傲骨与尊严,像熬鹰一样,将他彻底驯服成一具只会摇尾乞怜的空壳。庙宇残破不堪,屋顶漏洞百出,泥塑的神像倾颓半塌,面目模糊,蛛网如同灰色的丧幡挂满梁柱。刺骨的寒风从破损的窗棂和墙壁巨大的豁口肆意灌入,发出呜咽般的呼啸。数十名禁军面无表情地把守在唯一的出入口,眼神冰冷如铁,如同看守着一头即将被处决的困兽。
第三日黎明前,天地间最黑暗、寒气最重的时分,李福带着几名心腹侍卫再次踏入了这片废墟。为首一名魁梧侍卫手中,拎着一条浸饱了浓盐水、在微弱火光下泛着暗沉油光的牛皮鞭,鞭身粗粝,鞭梢分叉,如同毒蛇的信子,散发着令人心悸的血腥与咸涩气息。
“七殿下,这三日清修,可想明白了?”李福裹了裹身上厚实的锦袍,坐在唯一一张还算完整的破条凳上,翘起二郎腿,慢悠悠地开口,声音在空旷的破庙里显得格外阴冷,“只要您在这份供状上乖乖画押,承认‘勾结魔道、屠戮石洼村良民’之罪,再写一封声情并茂、痛改前非的‘悔过书’,言明自愿放弃皇子身份,从此皈依佛门或远遁海外,永世不归……咱家或许还能在太子殿下面前,为您求一条生路。”他使了个眼色,一名侍卫将一份写满娟秀字迹的纸张和一支劣质毛笔,随意丢到萧彻面前冰冷肮脏的地面上。
萧彻靠坐在冰冷的、布满灰尘的墙角,双眼紧闭,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阴影,呼吸平稳悠长,仿佛老僧入定,对近在咫尺的威胁和屈辱置若罔闻,又像是在积蓄着某种力量。
“给脸不要脸!”李福脸上的假笑瞬间冰消雪融,取而代之的是阴鸷的厉色,他猛地一拍凳子扶手,“看来殿下是忘了自己如今是什么身份!来人!请殿下到院子里,好好‘醒醒神’!”
两名如狼似虎的侍卫应声上前,粗暴地将萧彻从地上拽起,拖到荒草丛生、碎石遍地的院落中央,死死按着他的肩膀,强迫他双膝跪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李福踱步上前,用冰冷坚硬的鞭柄挑起萧彻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直面自己:“萧彻,别再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了!你真以为太子殿下还会顾念那点微薄得可笑的兄弟之情?别忘了,你的命,早在太液池那次就该了结了!能活到今天,不过是殿下仁慈,赏你多喘几口气!”
萧彻缓缓睁开眼,目光如两潭深不见底、不起波澜的寒水,直直看向李福那双充满算计和恶毒的眼睛,没有恐惧,没有哀求,只有一种近乎怜悯的冰冷嘲讽:“我若依言画押,认下这弥天大罪,青云宗当如何?石洼村那些尸骨未寒的百姓,又当如何?太子殿下,是打算让这滔天谎言,永远沉埋,再不见天日吗?”
“他们?”李福像是听到了世间最可笑的笑话,尖声笑了起来,笑声在破庙中回荡,显得格外刺耳,“一群蝼蚁般的草民,一个即将自身难保的破落宗门,他们的死活,谁会在意?历史,从来都是由胜利者书写的!殿下,您还是先操心操心自己吧!看看您这副模样,还能硬气到几时!”
话音未落,他猛地后退一步,手臂高高扬起,那饱蘸了浓盐水的皮鞭划破黎明前最寒冷的空气,带着尖锐刺耳的呼啸声,如同一条真正的毒蛇,狠狠抽在萧彻单薄的背脊上!
“啪——!”
一声令人牙酸心悸的脆响爆开,单薄的青布衫应声撕裂开一道长长的口子,皮肉瞬间翻开,一道狰狞紫红的血痕如同烙印般凸显出来。盐粒混合着血水,疯狂地渗入绽开的伤口,带来烈火灼烧、万针穿刺般的极致剧痛。萧彻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一颤,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额头上青筋暴起,瞬间布满了细密的冷汗,但他死死咬住牙关,硬生生将后续所有痛呼都咽了回去,跪姿依旧挺直,脊梁如同不屈的孤松。
“认,还是不认?”李福厉声喝问,鞭子悬在半空,滴落着血珠。
回应他的,只有萧彻更加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嘴唇,和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的眼眸中,愈发冰冷的沉寂。
“好!好!我看你的骨头能硬到几时!”李福怒极,手腕疯狂抖动,皮鞭如同暴风骤雨,一鞭接着一鞭,毫不留情地落下!
啪!啪!啪!啪!
鞭挞声在死寂的破庙院落里单调而残酷地回荡,每一声都伴随着布帛撕裂和皮肉被抽开的细微声响。鲜血迅速浸透了他破碎的衣衫,滴滴答答地落在枯黄倒伏的草叶和灰褐色的泥土上,晕开一片片触目惊心的暗红。周围的禁军有的下意识别过脸去,有的低头盯着自己的靴尖,神色复杂,握戟的手微微收紧,却无人敢出声,更无人敢阻拦。
李福连续抽打了十几鞭,已是气喘吁吁,额角见汗。他停下动作,看着地上那个因为极致剧痛而身体微微蜷缩、颤抖,却始终没有发出一声求饶、脊梁依旧不肯彻底弯下的身影,心中竟不受控制地生出一丝莫名的寒意与……恐惧:“现在……现在你肯认罪了吗?!”
萧彻伏在冰冷的地上,呼吸微弱而急促,背上早已一片血肉模糊,剧烈的疼痛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的神经,几乎要将他拖入昏迷的深渊。然而,就在这意识模糊的边缘,他却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嘶哑干涩,带着血沫从破裂的唇角溢出,在寂静的黎明中显得格外诡异:“呵……呵呵……萧景……你就……只有这点……见不得光的……下作手段吗?”
“你找死!”这句充满蔑视与嘲弄的质问,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李福最敏感脆弱的神经上,彻底点燃了他积压的怒火和内心深处对这位“七殿下”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他一把夺过旁边侍卫手中的皮鞭,双目赤红,状若疯癫,用尽全身力气,不管不顾地朝着萧彻的头脸、脖颈等要害部位抽去!这一鞭若是抽实,非死即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异变陡生!
萧彻丹田内那团沉寂了数日的混沌气旋,仿佛被这极致的痛苦、屈辱和濒死的危机彻底激怒,以前所未有的狂暴速度疯狂旋转起来!它不再是被动地吞噬周围能量,而是主动地、贪婪地汲取着鞭挞带来的剧痛、李福散发出的恶意、甚至空气中弥漫的血腥与恐惧气息! 一股冰冷、死寂、却又蕴含着毁灭性力量的气息,如同薄纱般瞬间笼罩了萧彻全身。那即将临头的致命一鞭,在触及他身体前寸许之地,竟仿佛抽在了一层无形的、滑腻的屏障上,力道被诡异地卸去大半,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白痕!
李福只觉得手腕一麻,鞭子上传来的触感异常古怪,不由得一愣。
几乎是同时,一阵急促杂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名禁军小校疾驰而入,匆忙跑到李福耳边低声急语。李福脸色骤然剧变,惊疑不定地瞪了萧彻一眼,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怪物。他悻悻地扔下鞭子,强作镇定地尖声道:“哼!算你命大!太子殿下有令,即刻押解你回京候审!”
他并不知道,就在他肆意鞭打萧彻之时,破庙后山茂密的、挂着寒霜的灌木丛中,三双眼睛正死死地盯着院内那残酷的一幕,每一鞭都如同抽在他们自己的心上。林晚看着那道在无情鞭影下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却始终不肯弯曲脊梁的身影,牙齿将下唇咬得渗出血丝,指甲早已深深掐入掌心,刺破了皮肤,温热的鲜血顺着指缝无声滴落在冰冷的泥土里,她却浑然不觉。身边的铁风双目赤红如血,浑身肌肉紧绷如铁,一只手死死按在“护山”重剑的剑柄上,手背青筋如同虬龙般暴起,发出咯吱的声响,若非苏小茶用尽全身力气、几乎挂在他胳膊上死死抱住,他早已不顾一切地咆哮着冲杀出去,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
“我们……我们快回去告诉刘长老……”苏小茶泪流满面,小小的身体因为恐惧和愤怒而剧烈颤抖,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长老……长老一定……一定会有办法的……一定……”
林晚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模糊了她所有的视线,声音哽咽沙哑,却带着一种被现实撕裂后的、绝望的清醒:“没用的……这是皇室‘家事’,是太子钦定的‘罪臣’……长老他……宗门不能明着插手……否则……便是灭顶之灾……”她眼睁睁看着萧彻被两名侍卫像拖拽破麻袋一样粗暴地拖起,那满背的创伤触目惊心,然后被毫不留情地扔进一辆简陋、肮脏的囚车般的马车里,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也随着那道血肉模糊的身影,被撕裂成了无数碎片,痛彻心扉。
马车车轮发出吱嘎的呻吟,缓缓启动,碾过庙前的碎石和荒草,向着通往官道的方向驶去。林晚望着那辆逐渐缩小、仿佛要融入无边黑暗的马车,眼前仿佛看到了萧彻独自一人,驶向深渊绝望的未来。她猛地抬手,用袖子狠狠擦去脸上纵横的泪水和掌心的血迹,眼中原本的慌乱、无助和悲伤,被一种破釜沉舟、玉石俱焚般的决绝光芒所取代,那光芒,锐利得令人心惊。
“我们去皇城。”她的声音很轻,几乎被风吹散,却异常清晰、坚定,如同淬火的寒铁,敲击在另外两人的心上,“我们不能让他一个人……去面对那些。”
铁风闻言,眼中几乎要喷出实质的火焰,重剑“铿锵”一声出鞘半寸,冰冷的剑光映亮了他狰狞的面容:“对!去皇城!老子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把那狗屁东宫掀个底朝天,把萧彻兄弟救出来!”
苏小茶也用力吸了吸鼻子,胡乱用袖子抹去脸上的泪痕,从随身那个从不离的小布袋里掏出厚厚一叠各式各样、灵光微闪的符箓,虽然小手还在不受控制地发抖,眼神却变得异常明亮和坚定:“我……我攒了好多符……隐身、疾行、护身、还有……还有爆炸的……总……总能用上的!”
三个年轻的身影,站在初升的、苍白无力的朝阳下,衣衫染尘,脸上泪痕未干,掌心残留着血迹。但他们的眼神却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