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云楼开张后半月,每天都是客似云来,而王妃总在王府的小厨房待着——靠窗的案台上摊着本泛黄的《食疗本草》,旁边摆着陶制的小碟,碟里盛着磨碎的茯苓粉、切成细丝的陈皮,还有刚从后院摘的嫩薄荷。她穿件月白夹袄,袖口挽到肘弯,正用银勺舀着蜂蜜,一点点拌进蒸好的山药泥里,嘴里还轻声跟身边的丫鬟画春说:“昨日归云楼来报,有客人说山药泥略干,今日加两勺蜂蜜试试,再蒸的时候多焖一炷香,让它更绵密些。”画春点头应着,把刚温好的花茶递过去:“王妃放心,等您琢磨好,午后我就给苏师傅送过去。对了,县主今早派人来说,她庄子上的花要开了,她在城郊的花田看着,这几日就不来归云楼了。”
王妃接过茶盏,指尖触到温热的瓷壁,笑着点头:“她费心了。这半月归云楼全靠她撑着,秦柔管着大堂,她既要盯着归云楼,又要忙熙和堂的事。”
此时花田里,正飘着浅淡的花香。沐熙蹲在田埂上,指尖轻轻碰了碰玫瑰的花苞——花苞胀得圆滚滚的,外层的花瓣泛着浅粉,像裹着层柔光,指尖一触,就能感觉到里面蓄着的暖意。旁边的茉莉丛更热闹,细碎的花苞缀在绿叶间,青白色的小骨朵儿透着瓷光,风一吹,就有若有似无的清香飘过来,沾在她的浅绿襦裙上。
陈德蹲在旁边,手里拿着个竹编的小篮,听沐熙说话,手里的动作没停——他正把松过的土拢成小堆,免得风把花根旁的肥土吹走。“熙丫头,李师傅说这玫瑰再有几日就能开透,茉莉也差不多。”沐熙直起身,揉了揉蹲得发酸的膝盖,声音里带着笑,“陈叔,你让人把那批竹编的摘花筐找出来,再备些干净的棉帕子——摘玫瑰时裹着帕子,别让花刺扎着手;茉莉花瓣嫩,摘下来得轻拿轻放,装在铺了棉帕的筐里,免得蹭破了,影响了花的质量。”
陈德刚应了声“好,这就去备”,就听见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是三匹快马,马蹄踏在田埂旁的土路上,溅起的泥点都带着慌。沐熙抬头往那边看,只见为首的人穿着墨色锦袍,腰间系着玉带,鬓边的玉簪随着骑马的动作轻轻晃动,正是萧墨尘;他身后跟着秦风、秦木,两人都穿着劲装,手里按着腰间的佩剑,脸色绷得紧,连马鬃上都沾着汗。
马还没停稳,萧墨尘就翻身跳下来,锦袍的下摆扫过田埂上的草叶,带起几片沾着晨露的碎叶。他几步走到沐熙面前,平日温润的眉眼此刻拧着,声音里带着难掩的急:“沐熙,之菡和闵砚知失踪了。”
沐熙刚要去摘茉莉花苞的手猛地顿住,指尖的花瓣轻轻颤了颤。她抬头看萧墨尘,见他眼底满是焦灼,心里“咯噔”一下:“失踪?几日前她来找我,说要和闵砚知去青州云山找‘血参’,说那药材炖汤能补气血。我还特意嘱咐她,云山多陡坡,让她带足暗卫,注意安全……怎么会失踪?”
“是之菡的暗卫刚赶回来报的信。”秦风跟在后面,喘着气补充,声音比平日沉了几分,“暗卫说,昨日午后他们在云山北坡寻血参,闵砚知为了摘崖边的一株百年血参,脚下的石头松了,直往下滑。之菡眼疾手快,伸手去拉他,没成想那坡上的土是新松的,两人一起往下坠——暗卫们扑过去时只抓住了闵砚知的衣角,没等拉上来,衣角就被崖边的碎石磨断了,之菡为了推闵砚知一把,自己往更陡的崖下坠了去。”
沐熙的指尖瞬间凉了,方才还觉得暖的阳光,此刻照在身上竟有些发寒。她想起萧之菡来寻她时的模样——小姑娘穿件鹅黄襦裙,手里攥着张画着云山的纸,眼睛亮闪闪的,说“沐熙姐姐,闵砚知说云山的血参最养人,等我摘回来,你给归云楼做新膳,咱们一起尝”,语气里满是雀跃。如今听着暗卫带回的消息,她只觉得心口发紧,连呼吸都沉了几分。
“暗卫们没找到人?”沐熙的声音有些发颤,却强撑着稳住神。萧墨尘点头,指尖攥得发白:“暗卫说,那崖下是片密林,藤蔓缠得密,还有沟谷,他们派了所有人往下搜,可云山北坡太大,只寻到闵砚知坠崖时抓掉的半块玉佩,没见着人。暗卫怕耽搁,留了大半人继续搜,他自己快马赶回来报信。”
话音刚落,秦木已从马背上取下两个包袱,递到沐熙面前:“县主,公子让我们备了您的披风、伤药,还有水囊和干粮。公子已经派了两队暗卫,带着‘迅风’先往青州赶——迅风鼻子灵,能循着之菡小姐的香囊味找,咱们现在就走,能赶在天黑前到云山北坡。”
沐熙没多话,接过包袱就往田埂边的马走去。那是她平日去归云楼骑的枣红马,此刻正温顺地站着,马鬃被风拂得轻轻晃。她手指刚碰到马缰绳,就想起方才跟陈德说的摘花工具——可眼下哪还顾得上这些?萧之菡坠崖的模样在脑子里转,她连指尖都在发凉,翻身上马时,裙角被马镫勾了一下,萧墨尘伸手扶了她一把,声音沉而稳:“别急,坐稳了,咱们快些赶,之菡机灵,定能撑到我们找到她。”
沐熙点点头,攥紧了马缰绳。萧墨尘翻身上马,与她并驾齐驱;秦风、秦木紧随其后,三匹马几乎是同时扬起马蹄,朝着青州的方向奔去。
刚出花田时,风还带着茉莉的清香。沐熙把披风的领口紧了紧,枣红马跑得飞快,马蹄踏在官道上,“嗒嗒”的声响连成一片,溅起的尘土落在她的襦裙上,她却半点没在意——脑子里全是萧之菡的事:小姑娘怕黑,崖下的密林定是又暗又湿;她身子不算壮,若是摔着了,连个能扶她的人都没有;闵砚知虽懂些医术,可坠崖后不知伤得重不重,能不能护着她……越想心越慌,她忍不住夹了夹马腹,让枣红马跑得更快些。
萧墨尘看她脸色发白,知道她急,放缓了些马速,与她并肩:“之菡带的暗卫都是跟着她多年的,身手好,且她出发前,我给了她个信号哨,若是遇着危险,吹三声,三里外都能听见。暗卫说没听见哨声,说明她坠崖后没立刻遇着大险,或许是躲在哪个山洞里,等着人找。”
沐熙咬着唇点头,风把她的头发吹得散开,贴在脸颊上,带着点湿意。她想起几日前萧之菡来寻她时,还特意塞给她一小袋自己做的芝麻糖,说“沐姐姐研究新膳费脑子,饿了就吃块糖”,那糖是浅褐色的,咬开脆生生的,甜得很。此刻那甜味好像还在舌尖,她却觉得眼睛发涩,只能攥紧马缰绳,盯着前方延伸的官道——路的尽头笼着层浅雾,青州的方向还远,可每多跑一步,就离萧之菡近一步。
秦风、秦木跟在后面,两人没说话,只策马跟着,马蹄声在空旷的官道上显得格外响。日头渐渐往西边斜,原本暖融融的阳光淡了些,风也更凉了,吹得路边的野草往一边倒。沐熙的手冻得有些僵,可她没松缰绳,只偶尔低头看一眼马腹旁挂着的水囊——那是秦木备的,温水,她说不定能找着萧之菡,让她喝口暖水。
跑过一处驿站时,萧墨尘勒住马,声音急促:“换马!这里备了快马,别耽搁!”驿站的伙计早得了信,牵着三匹油光水滑的黑马等在路边,马身上没挂多余的鞍具,只备了最轻便的马镫。沐熙翻身下马,脚刚沾地,就觉得腿有些软,可没等缓过来,已被萧墨尘扶着上了黑马——这马比她的枣红马更壮,刚一扬蹄,就跑得比之前快了许多,风刮在耳边,“呼呼”的响,连路边的树都成了模糊的影子。
“再跑一个时辰,就能到青州地界!”萧墨尘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却清晰地传到沐熙耳里。她点头,眼睛盯着前方——远处的天际线渐渐显出青灰色的轮廓,那是云山的方向,萧之菡就在那片山的北坡,在某个藤蔓缠绕的崖下,或许正抱着膝盖等,等着她和萧墨尘找过去,等着一起回春城,尝她特意为归云楼寻来的血参炖的汤,用她盼了许久的、刚开的玫瑰和茉莉做的药膏。
黑马还在往前奔,马蹄踏过官道,溅起的尘土被风卷着,落在身后。沐熙把披风裹得更紧,指尖虽凉,心里却燃着团火——一定要找到萧之菡,一定要把她好好地带回来,回春城,回归云楼,看玫瑰和茉莉盛放,尝新炖的药膳,听她再笑着喊一声“沐熙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