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鹞号”的底舱光线昏暗,空气里混杂着老木料和一股淡淡霉味的气息。
被引至的铺位极为简陋,不过是靠舱壁的两块硬木板,上面铺着些干草和一层洗得发白的粗麻布。
但对于常年跋涉、风餐露宿的师徒二人而言,这已算是不错的栖身之所。
舱内已有数名乘客,一个皮肤黝黑、脸上带着海风刻痕的老修士独自占据角落,正闭目盘坐,周身隐隐有水汽流转,显然修炼的是某种水行功法。
另一侧,几个看似结伴的年轻炼气期修士低声交谈着,衣着朴素,神色间带着初次出海的新奇与忐忑。
还有两个凡人商贩模样的中年人,裹着厚实的毛毯靠在一起打盹,身旁堆着几个鼓鼓囊囊的粗布包裹。
林木选了一个靠里的铺位盘膝坐下,兜帽低垂,气息收敛,仿佛瞬间融入了舱壁的阴影之中。
阿月则将碧波剑放在触手可及之处,靠着舱壁坐下,白银安静地蜷伏在她脚边,浅紫色的眼眸半阖,耳朵却微微转动,留意着周遭动静。
船只轻微的摇晃和吱嘎声持续不断,伴随着头顶甲板传来的脚步声以及货物固定的绳索摩擦声。
约莫过了小半天的功夫,又来了数名乘客,随着一声沉闷的号角和船身一阵明显的晃动,“海鹞号”缓缓离开了码头。
最初的航行颇为平稳。透过舷窗狭窄的缝隙,能看到海岸线逐渐远去,最终化为一道模糊的灰影,消失在身后。
眼前只剩下愈发深沉的蔚蓝以及越来越清晰的的波涛声。
阿月没有修炼,而是静静感受着这一切。
八年的陆路跋涉,与此刻身处汪洋之中的感觉截然不同。陆地给予人依托与方向,而大海,只带来浩瀚与莫测。
她自身的水灵根似乎对周遭充沛的水汽产生了微妙的共鸣,灵力流转比平日更为顺畅活泼。
随着船只远离海岸,一些变化开始显现。起初只是轻微的颠簸,随后摇晃的幅度逐渐加大。头顶甲板上水手们的呼喝声变得短促而紧张,脚步声更加密集。
船舱里,那些年轻的炼气修士脸色开始发白,紧紧抓住身边的固定物。连那两个凡人商贩也被颠簸惊醒,面露惶恐。
“是过‘乱风带’了。”角落里那一直闭目修炼的老修士忽然开口,声音沙哑,眼睛依旧未睁,“这段海域暗流多,风也没个准头,颠簸些正常。‘海鹞号’船体结实,冯老大掌舵也稳,不必惊慌。”
仿佛印证他的话,船只虽然摇晃得厉害,却始终保持着一种稳定的节奏。
颠簸持续了约一个多时辰才逐渐平复。舱内众人,除了林木和那老修士,都或多或少松了口气,脸上恢复了些血色。
入夜后,海上风浪似乎更大了些,涛声轰隆,船体摇晃不止。
底舱几乎彻底陷入黑暗,只有几盏镶嵌在舱壁上的荧光石散发着昏黄微弱的光。大多数乘客都试图在颠簸中入睡或勉强入定。
子夜前后,一阵奇特的仿佛婴儿啼哭的尖锐声音,隐约透过厚重的船板和汹涌的涛声传来。
声音飘忽不定,时远时近,带着一股钻入骨髓的阴寒之意。
“哼,是婴鲤兽。”那老修士再次出声,带着一丝不屑,“这玩意儿就喜欢在夜里活动,凝神守一,勿听勿想即可。”
阿月心中一凛,立刻收敛心神,护住灵台。
她能感觉到身旁的白银身体微微绷紧,喉咙里发出极低的警告性呜咽,但很快也平静下来。
舱内其他几名修士显然也听到了老修士的话,纷纷竭力稳定心神。那诡异的啼哭声缠绕了约莫一刻钟,见无人响应,便渐渐远去消失了。
后半夜,无星无月,海天一片混沌墨色,只有船首悬挂的符灯散发出微弱的光晕,照亮前方一小片翻滚的海水。
接下来的几日的航行,一切如常。船上的水手经验丰富,应对得当,并未遭遇真正的危险。
第十日午后,一直闭目盘坐的林木忽然睁开了眼睛,目光透过舷窗,望向远方。
几乎同时,甲板上传来了望水手粗犷而带着兴奋的呼喊:“看见啦!碎星屿!聚星岛就在前方!”
阿月精神一振,起身凑到舷窗前。
只见在视线尽头,海天交接之处,一片连绵的、青灰色轮廓逐渐清晰。那不是单一的海岸线,而是无数大小不一、如同星辰碎片般洒落海面的岛屿剪影。
其中最庞大的一座,如同众星拱月般矗立,其上隐约可见建筑的轮廓与点点光芒,那便是此行的目的地,碎星屿的主岛,聚星岛。
穿过紫渊海域的波涛,他们终于抵达了这片通往无垠海深处的门户。“海鹞号”调整着风帆,向着那片星罗棋布的岛屿稳稳驶去。
碎星屿的轮廓在视野中不断放大,越靠近,越发觉这片岛群的庞大与复杂。主岛聚星岛如同众星拱月的巨人,巍然矗立于群岛中央。
待“海鹞号”穿过外围星罗棋布、大小不一的附属岛屿,聚星岛的完整形貌才真正展现。
它远非寻常的岛屿,更像是一座从海中拔地而起的岩石巨城。高耸的城墙依着陡峭的海岸山势而建,墙面上隐约可见符文流动的微光,显然布有强大的防护阵法。
城墙之内,建筑鳞次栉比,从码头区域向内逐渐升高,形成梯次,最高处隐约可见几座气势不凡的殿宇楼阁。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城墙外那巨大的天然深水港湾。
港湾内,景象极为壮观。数百艘大小、形制各异的船只在此停泊,桅杆林立,帆樯如云。
有“海鹞号”这般朴实无华的海船,有装饰华丽、挂着奇异旗帜的商船,有线条流畅、笼罩着淡淡灵光的修士法舟,甚至还能看到几艘船体覆盖着狰狞撞角或金属护甲、煞气隐隐的战船。
码头区人声鼎沸,喧嚣声浪远远传来。
海鹞号熟练地避开其他船舶,稳稳靠向一处码头。沉闷的撞击声后,是铁链与木板摩擦的响动。底舱的门被水手从外拉开,明亮了许多的光线涌入,伴随着外面比在海上听来清晰十倍不止的嘈杂声浪。
舱内乘客陆续起身。那老修士率先踏出,步伐沉稳。年轻炼气士们带着兴奋与忐忑跟上。凡人商贩整理行装,面露轻松。
林木这才起身:“走吧。”
踏上甲板,午后的阳光有些晃眼。师徒二人,如同两滴水汇入奔腾的河流,悄无声息地穿过码头区喧闹至极的人潮,向那高耸的城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