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已下,陆震云便不再有丝毫犹豫。他开始不动声色地安排香港的一切。时间紧迫,必须赶在更多人察觉或敌人有所防备之前行动。
他先是与合伙人陈老板进行了一次长谈。在贸易行那间小小的办公室里,陆震云将几本核心账本和客户名录推到对方面前。
“老陈,”他的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我有些私事,必须立刻离开香港一段时间。这段时间,贸易行里里外外,就全权拜托你了。”
陈老板瞪大了眼睛,又惊又急:“陆经理,这……这怎么行?现在生意刚有起色,你这一走……到底是什么事这么急?非去不可吗?”
陆震云没有解释具体缘由,只是拍了拍陈老板的肩膀,目光深沉:“是必须要去的事。生意上的规矩你都懂,按部就班即可。若……若我短期内回不来,这贸易行,就由你全权做主。里面的资金,一部分维持运营,一部分,按我之前交代的那个账户,定期汇出去。” 他指的是暗中支援组织的渠道。
陈老板看着陆震云眼中那股不容动摇的决绝,知道再劝无用,只得重重叹了口气,红着眼圈接过了账本:“陆经理,你放心……我一定替你守好这份基业。你……你务必保重,早点回来!”
接着,陆震云又秘密约见了老方。在维多利亚湾畔一个风大的傍晚,他交给老方一个密封的小铁盒。
“方叔,这里面是一些重要的联系方式和备用方案。如果……如果我三个月内没有消息传回,或者上海那边有确切的噩耗传来,”陆震云的声音在海风中有些飘忽,“你就打开它,按里面的指示做。以后与那边的联系,就靠你了。”
老方接过铁盒,手有些颤抖,这位历经风霜的老情报员眼中充满了担忧:“震云,非得你去吗?太险了!”
“必须我去。”陆震云望着对岸渐渐亮起的灯火,轻声道,“只有我去,才有一线希望。这边,就拜托你了。”
最后,他清理了自己的公寓,烧掉了所有可能带来麻烦的私人信件和笔记,只将几件换洗衣物、一些现金、以及那方绣着“翰”字的手帕贴身藏好。他变得异常沉默,大部分时间只是站在窗边,望着北方,仿佛要将这座暂时安宁的岛屿刻在心里。
动身的夜晚,天下着淅淅沥沥的冷雨。没有告别,陆震云穿着深色的粗布衣服,打扮成普通渔民的模样,提着一个不起眼的包袱,悄然离开了公寓。老方在预定的巷口阴影里等他,身边停着一辆破旧的黄包车。
两人沉默地乘车来到一处偏僻的渔港。海浪拍打着堤岸,发出沉闷的响声。一艘破旧的小渔船泊在码头边,船头挂着一盏昏暗的防风灯,在雨幕中摇曳。
“就是这艘船,”老方低声道,“船老大是可靠的人,会送你先到舟山附近,再想办法换船混进上海。一路小心。”
陆震云点了点头,用力握了握老方的手,一切尽在不言中。他转身,踏着湿滑的跳板,走上了在风浪中轻轻摇晃的渔船。船老大是个黝黑寡言的汉子,看了他一眼,示意他进舱。
渔船解缆,发动机发出沉闷的轰鸣,缓缓驶离码头,融入黑暗的雨夜和波涛之中。陆震云站在狭窄的船舷边,任由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回望身后。香港岛的山峦轮廓在夜色中模糊不清,只有维多利亚港两岸的灯火,如同碎钻般,在雨幕的另一端闪烁着虚幻而遥远的光。
前方,是漆黑一片、凶险未卜的大海,是敌人重兵布防的海岸线,是危机四伏的上海滩。他知道,此去九死一生,每一步都可能踏入陷阱。但想到那个在敌巢中生死未卜的人,想到那份未竟的责任,他心中便再无畏惧。
渔船破开波浪,向着北方,向着那片浓云密布、永不降雨的天空下,义无反顾地驶去。灯火璀璨的香港,在身后渐渐缩成一条模糊的光带,最终彻底消失在雨幕和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