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焦灼的等待中一天天过去,像苏州河浑浊的河水,看似缓慢,却从不停歇。
西郊废弃的护林人小屋里,陆震云的身体在军医老周的精心调理和小七的悉心照料下,终于有了起色。伤口渐渐愈合,高烧也彻底退了,虽然依旧消瘦虚弱,但已经能靠着墙壁坐起身,甚至在小七的搀扶下,慢慢在屋里走上几步。
阳光好的午后,小七会扶他坐到门口,让他晒晒太阳,看看外面荒芜的芦苇荡和偶尔掠过的水鸟。陆震云话很少,大部分时间只是沉默地望着远方,眼神深邃,看不出情绪。但小七知道,大哥的心早就飞到了危机四伏的上海市区,飞到了那个生死未卜的人身边。
每一次有风吹草动,他都会下意识地望向通往市区的方向,尽管除了茫茫荒野,什么也看不到。他们与顾清翰的联系,依旧只能依靠那种极其曲折、时断时续的方式,偶尔传来一两个字的平安信号,像黑暗中遥远的星火,微弱,却支撑着所有的希望。
与此同时,在上海城区边缘那个潮湿阴暗的地下室里,顾清翰的日子同样难熬。他和阿成、大壮像三只困在笼中的老鼠,时刻警惕着外面的动静。有限的干粮和清水需要精打细算,偶尔冒险外出采购,每一次都如同在刀尖上行走。更让他焦虑的是,与外界、特别是与根据地的联系几乎完全中断。原有的交通线在池田的疯狂搜捕下损失惨重,陷入瘫痪。
“不能一直这样躲下去。”顾清翰对着昏黄的煤油灯,看着那张被摩挲得发毛的上海地图,声音沙哑而坚定,“我们必须设法恢复一条能用的联络线,哪怕只是单线的,也要知道外面的情况,也要把这里的消息送出去。”
他开始尝试接触一些战前建立的、极其隐秘的、尚未被敌人注意到的备用联络点。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过程,如同排雷。他和阿成轮流外出,装扮成苦力或小贩,小心翼翼地试探。有一次,阿成差点被一个突然出现的巡捕盘问,幸亏他机警地钻进了混乱的菜市场才得以脱身。还有一次,他们发现一个原本可靠的联络点附近出现了可疑的陌生面孔,立刻放弃接触,迅速撤离。
进展缓慢,希望渺茫。时间在僵持中流逝,每一分每一秒都伴随着巨大的压力和不确定性。顾清翰消瘦了许多,眼里的血丝从未完全消退,但他眼神中的坚韧却从未动摇。他必须为这支小队,也为远在郊外的陆震云,找到一条生路。
然而,就在这僵持之中,一场席卷全球的巨变,以一种猝不及防的方式,彻底打破了上海滩脆弱的平衡。
1941年12月的一个清晨,天气阴冷。顾清翰正打算再次外出试探一个可能的联络渠道,忽然听到街上传来报童声嘶力竭的喊叫,声音里充满了惊恐和难以置信:“号外!号外!日本偷袭珍珠港!美国对日宣战!”
紧接着,尖锐的防空警报划破了上海的天空!远处租界方向,传来了密集的枪声和爆炸声!
顾清翰冲到地下室的缝隙边向外望去,只见街道上一片混乱,人们惊慌失措地奔跑。很快,消息通过各种渠道传开:日军已开始进攻并接管公共租界!
原来,由于日本偷袭珍珠港,太平洋战争爆发。驻沪日军随即向尚未被其控制的上海公共租界发起进攻并迅速占领。上海这座战火中残存的“孤岛”,在这一天,彻底沉没了。
这意味着,最后一块相对安全的缓冲地带消失了。日军和76号的势力将覆盖整个上海,搜捕和镇压会更加疯狂、更加无所顾忌。顾清翰他们的藏身之处,陆震云养伤的郊外小屋,都将面临前所未有的、更加严酷的考验。
形势,急转直下,恶化到了极点。原本就渺茫的希望,此刻更如同狂风中的烛火,摇曳欲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