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北根据地的指挥部里,灯火通明。墙上那张硕大的华东地图上,一条用红笔新标注的、蜿蜒曲折的虚线,从根据地边缘延伸出去,穿过层层叠叠的敌占区标记,最终指向上海。这条线,不再是纸上谈兵,而是被赋予了生命的脉搏。
顾清翰站在地图前,手指沿着红线缓缓移动,眼神专注而锐利。身旁的通讯兵不断进出,送来各环节的加密电文。小七成功带回物资并建立联系后,经过周密计划和反复推演,以陆震云为内部接应核心的上海交通线,终于进入了实质性的试运行阶段。
“第一批人员,什么情况?”顾清翰头也不回地问刚进来的通讯员。
“报告顾同志!‘信使’小组已按计划于昨夜子时,在预定地点与‘码头工人’接上头!‘货物’已安全交接!”通讯员声音带着压抑的兴奋。
所谓“信使”小组,是由三名精干的情报员组成的先遣队,携带重要指令和密写情报。“码头工人”,则是陆震云手下负责接应的兄弟的代号。预定地点,是祥叔茶馆后巷那个隐蔽的角落。一切按计划进行。
顾清翰微微颔首,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但紧抿的嘴角稍稍松弛了一丝。这只是第一步。
几天后,又一份电文传来:“‘药材’已由‘船帮’运抵十六铺码头,‘账房先生’验收入库,一切顺利。”
“药材”是暗指一批急需的无线电零件和药品,“船帮”是利用了与青帮旧部有联系的运输船队,“账房先生”自然是陆震云。这表明,小批量物资的输送渠道也初步打通了。
运作并非一帆风顺。一周后,一个坏消息传来:原定从上海返回根据地的交通员,在途经镇江关卡时,因伪军突然加强盘查,被迫放弃原计划,紧急隐蔽,暂时失联。
指挥部里的气氛瞬间紧张起来。顾清翰立刻下令:“启动备用方案!通知沿线所有点,静默三天!确认‘信使’安全后,再行定夺!”
等待是煎熬的。三天后,好消息终于传来:失联的交通员安全脱险,已抵达备用联络点。虚惊一场,但也暴露了路线的脆弱性。
顾清翰根据反馈,连夜调整方案,增加了备用路线和应急联络点,并对部分环节的接头方式和暗号进行了修改。交通线如同一个初生的婴儿,在磕磕绊绊中学习行走,每一步都需万分谨慎。
一个月后,交通线逐渐趋于稳定。不再是小打小闹的试探,开始承担实际任务。一名在上海暴露身份的重要地下党干部,需要紧急撤离;一批关乎华东战局的最新敌情分析,需要火速送往重庆;根据地急需的某些上海才能搞到的特殊物资,也需要通过这条线输入。
每一次任务都如同走钢丝。顾清翰在根据地坐镇指挥,协调各方,根据不断变化的敌情调整策略。他的心始终悬着,每一份出发报告都让他神经紧绷,直到收到“安全抵达”的消息,才能短暂喘息。
他知道,在上海那一端,陆震云承受的压力更大。他需要在日伪眼皮底下,安全接收、隐蔽、转移人员和物资,任何一个环节出错,都是灭顶之灾。他们之间无法直接通信,所有的配合都依靠预设的章程、严格的纪律和彼此的默契。
这天傍晚,一份最新的电文送到顾清翰手中。他快速译解,内容让他一直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真切的笑容。
电文很简单:“首批‘学生’三人,已于今日凌晨安全抵沪,由‘家长’全部接收安置。一切顺利。”
“学生”指代急需转移至后方培训的青年骨干,“家长”就是陆震云。这意味着,交通线成功完成了首次人员输送任务!证明它已经具备了实际运作的能力!
顾清翰走到窗前,推开木窗。外面,根据地的夜晚宁静而祥和,星斗满天。而他知道,在遥远的东南方向,那座繁华与罪恶交织的孤岛上,有一群人,正依托着这条用智慧和勇气编织的脆弱丝线,在刀尖上舞蹈,传递着希望的火种。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胸中块垒稍减。这口气,为任务的阶段性成功,也为那个在敌巢深处、再次证明了自己不可或缺的价值的男人。
交通线,终于真正运转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