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相对安稳的重庆,顾清翰的东归之路,迅速从颠簸艰辛演变成了真正的生死考验。卡车只能送他到接近前线的大致区域,剩下的路程,需要依靠地下交通员的引导,徒步穿越日伪军层层设防的封锁线。
他们昼伏夜出,像幽灵一样穿行在乡间小道、山间密林,甚至冰冷的河汊之中。交通员都是当地土生土长的同志,对地形了如指掌,但也时刻保持着最高警惕。每一次通过封锁沟、公路线或者靠近有敌人驻守的村镇,都是一次与死神的赌博。趴在冰冷的田埂下,听着不远处炮楼上伪军哨兵的吆喝和探照灯扫过的声音;深夜泅渡水流湍急的河流,冰冷的河水刺骨寒心;在荒坟地里屏息潜伏,躲避突然出现的日军巡逻队……这些经历,让顾清翰真正体会到了敌后斗争的残酷与艰险。
而沿途所见,更是触目惊心,远比重庆听到的战报更加震撼心灵。
他们经过一些刚刚遭受日军“扫荡”过的村庄。昔日的屋舍化为一片焦土,断壁残垣间还冒着缕缕青烟,空气中弥漫着东西烧焦的刺鼻气味和隐约的血腥味。村口的树上,有时会看到被吊打的村民尸体,无声地控诉着侵略者的暴行。田野荒芜,看不到庄稼,只有疯长的野草。
但就在这片焦土之上,顾清翰也看到了不屈的抵抗。在一些偏僻的山村,他们遇到了当地的游击队和民兵。他们装备简陋,许多人还拿着大刀长矛,但眼神却异常坚定。他们利用熟悉的地形,神出鬼没地打击敌人,保护乡亲。顾清翰看到妇女们连夜为部队纳鞋底、做干粮,孩子们机警地担任哨兵,老人们则用最朴素的方式掩护着抗日力量。
他们还路过一些依托山区建立的、相对稳固的抗日根据地。这里的生活依然艰苦,缺衣少食,但秩序井然。墙上刷着抗日的标语,民兵在操练,小学校里传出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尽管头顶上日军飞机的威胁从未解除,但这里的人们脸上有一种重庆难见的、充满生命力的韧劲和希望。
这一切,都深深震撼着顾清翰。他来自相对后方的重庆,见过外交场合的虚与委蛇,也经历过办公室里的运筹帷幄,但直到亲身踏上这片被战火反复灼烧的土地,亲眼看到普通民众在如此绝境中爆发出的惊人力量和牺牲精神,他才真正理解了“全民抗战”这四个字的千钧重量,也更加明确了自己肩负使命的意义。
他的信念,在这些血与火的洗礼中,变得更加纯粹和坚定。
经过近一个月的艰难跋涉,穿越了无数道生死线,顾清翰终于在地下交通员的护送下,抵达了此行的目的地——位于苏北地区的某抗日根据地指挥部。
指挥部设在一个隐蔽的山村里,外表看起来与普通村庄无异,但暗哨密布,戒备森严。当顾清翰被带到一间看似普通的农家土屋前时,一位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军装、面容黝黑但目光炯炯有神的中年男子迎了出来。他就是根据地的负责人之一,姓杨。
杨负责人热情地握住了顾清翰的手,手掌粗糙有力:“顾同志!一路辛苦了!我们早就接到重庆方面的通知,一直在盼着你来!”
他的语气很热情,但顾清翰能敏锐地感觉到,那双锐利的眼睛正在快速地、不露痕迹地打量着自己,带着一种在残酷环境中磨砺出的审慎和警惕。在这敌我斗争异常复杂尖锐的地区,信任的建立,绝非易事。
“杨同志,给你们添麻烦了。”顾清翰礼貌地回应,态度不卑不亢。
进屋落座,简单的粗茶倒上。杨负责人没有过多寒暄,很快切入正题:“顾同志,你的任务,上级已经大致告知。开辟一条通往上海等敌占区核心地带的安全交通线,是我们梦寐以求的事情!这对支援敌后斗争、获取情报意义重大!但其中的困难,你也一路看到了,可以说是难如登天啊。”
顾清翰点点头,从贴身衣物中取出证明文件和任务概要,递了过去:“我明白。这正是需要我和根据地同志们共同努力克服的。我对上海的情况比较熟悉,希望能在这方面提供一些帮助。”
杨负责人仔细地看着文件,时而抬头看看顾清翰,似乎在评估他的能力和可靠性。
土屋里光线昏暗,气氛严肃。顾清翰知道,他的敌后生涯,从这一刻起,才算是真正开始了。新的挑战,远比穿越封锁线更加复杂和漫长。但他心中没有畏惧,只有一种即将投入战斗的沉静和决心,离那个牵挂的人,又近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