诊所的医生最终给顾清翰的手臂涂了药膏,仔细包扎好,脖子上的划痕也做了消毒处理。又开了一小瓶安神的药水,嘱咐他好好休息,不要忧思过度。
整个过程,陆震云一直沉默地站在旁边,直到医生离开,他才再次开口,语气依旧带着不容商量的强硬:“这几天你先别去学校了,就在这儿休息。”
这间私人诊所楼上就有几间干净整洁的休息室,显然是给需要留观或者静养的病人准备的。
顾清翰一听就皱起了眉头,立刻拒绝:“这怎么行?我明天还有课。而且我真的没事,只是点皮外伤,不用这么大动干戈。”他习惯了自己的生活节奏,也不想因为这点小事耽误工作,更不想欠陆震云这么大的人情。
“课让别人代。”陆震云根本不理他的反对,脸色沉了下来,“你那样子像是没事?”他的目光扫过顾清翰依旧缺乏血色的脸和包扎着纱布的手臂,语气更硬,“杜明诚既然敢对阿良下手,未必不会盯上你。学校人多眼杂,不安全。这里清静,也有人看着。”
他提到杜明诚和安全隐患,这让顾清翰一时无法反驳。他确实没想到这一层。如果那些人真的丧心病狂到对小孩子下手,那对他这个几次三番“多管闲事”的教员,恐怕更不会手软。
看着陆震云不容置疑的表情,顾清翰知道自己拗不过他。他叹了口气,算是默认了。
陆震云脸色稍霁,亲自带他上了楼,打开一间休息室的门。房间不大,但很干净,有床,有桌椅,还有一个小小的洗手盆。窗户开着,傍晚的风吹进来,带着凉意。
“需要什么就跟楼下的人说。”陆震云站在门口,语气依旧有些生硬,像是在交代一件公务。
顾清翰点点头:“谢谢陆先生,麻烦你了。”他的声音有些低,带着疲惫。
陆震云看了他一眼,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抿了抿唇,转身准备离开。
房间里只剩下顾清翰一个人。门被轻轻带上。
四周彻底安静下来。窗外传来远处电车隐约的叮当声,更衬得屋里一片沉寂。
紧绷了一下午的神经,在这突如其来的安静里,终于慢慢地、一点点地松懈下来。刚才面对绑匪时的强自镇定,面对陆震云狂风暴雨般情绪时的无措,以及死里逃生后的后怕……所有这些被强行压下的情绪,此刻如同退潮后裸露的礁石,清晰地浮现出来。
他走到床边,慢慢坐下。身体深处传来一阵细微的颤抖,怎么都止不住。他抬起没受伤的手,揉了揉眉心,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感和疲惫。刚才那把闪着寒光的匕首,似乎还在眼前晃动。
他摘掉眼镜,放在床头柜上,然后向后躺倒在床上,用手臂遮住了眼睛。房间里很安静,只能听到自己有些过快的心跳声,和窗外微弱的风声。
他不再是那个在讲台上侃侃而谈的顾老师,也不是那个在陆震云面前强装镇定的合作者。此刻,他只是一个被吓坏了、需要片刻喘息的普通人。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敲响了。
顾清翰吓了一跳,猛地坐起身,下意识地抓过眼镜戴好,迅速整理了一下表情,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些:“请进。”
门开了,陆震云去而复返。他手里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
他走进来,看到顾清翰坐在床边,虽然努力挺直着背,但那瞬间没能完全掩饰住的惊惶和疲惫,还是落入了陆震云眼中。尤其是那双总是清澈温和的眼睛,此刻微微泛红,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茫然,镜片后的长睫低垂着,在眼下投下一小片脆弱的阴影。
陆震云的脚步顿了一下。他原本冷硬的脸色,在不自觉间缓和了些许。他走到床边,将手里的茶杯递过去,动作有些生硬,甚至可以说笨拙,和他平时杀伐果断的样子截然不同。
他的声音也下意识地放低了些,不像之前那样充满命令和火气,而是带上了一点不太熟练的、几乎可以称之为温和的语调:
“吓到了?”
很简单的一句话,甚至算不上安慰。但从他嘴里说出来,却有一种别样的意味。
顾清翰愣了一下,抬起头看他。他没想到陆震云会去而复返,更没想到他会问出这样一句话。这不像他。
他看着递到面前的茶杯,白瓷杯里茶汤清亮,热气氤氲。他迟疑了一下,还是伸出手去接:“谢谢……”
他的指尖碰到了微烫的杯壁。
也碰到了陆震云捏着杯托的手指。
两人的指尖在杯壁的热度中,无意地、短暂地相触了。
只是一瞬间,极其短暂的接触。
但两人都像是被烫到一样,手指同时顿了一下,然后迅速分开了。
顾清翰接过了茶杯,捧在手里,微微低下头,借着氤氲的热气掩饰自己突然加快的心跳和一丝不自在。
陆震云的手也迅速收回,垂在身侧,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仿佛要留住那转瞬即逝的触感。他移开目光,看向窗外,喉结几不可见地滚动了一下。
房间里再次陷入一种微妙的寂静。只有茶杯里冒出的热气,袅袅上升,然后在空气中慢慢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