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中月色清冷,夜风拂过,带着山间特有的草木清气。
元景负手而立,玄色道袍在月光下更显沉凝。
他并未立刻提及来意,而是先问道:
“墨尘那孩子,今日如何?” 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但夏蓝知道,师尊是真心记挂着徒孙的。
这些年,为了维持墨尘心脉不陨,元景暗中不知耗费了多少珍贵的天材地宝与自身精纯的元力,只是他性子使然,从不宣之于口,加之辈分年岁差距太大,平日里与徒孙们相处不多,总显得有几分疏离威严,让孩子们有些怕他。
夏蓝恭敬回道:
“回师尊,尘儿今日魂魄已能生出微弱的自主意识,灵台渐明,听觉嗅觉都已经恢复,只是……损耗颇大,说完便又沉睡了。” 他语气中带着欣慰,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元景微微颔首,算是认可了治疗的进展,但眉宇间并未舒展,反而更凝重了几分。他沉默片刻,终于道出深夜来寻的真正缘由:
“人界朝廷,派了使者,正式向仙界求援了。”
夏蓝闻言,眉头立刻蹙起,眼中闪过一丝显而易见的厌烦与冷意。
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反问,语气带着几分尖锐:
“人界打仗?打的是什么?不过是那些统治者膨胀的贪欲,为一己私利,便要千万黎民百姓流离失所、肝脑涂地!如今打不赢了,便想起来求神拜佛?我们何必去蹚这浑水?”
他顿了顿,声音更冷:
“再者,交战双方皆是人族,我们若出手,帮哪一边?是帮那年年供奉香火最盛、贡品最丰的?还是帮那看似‘正义’却可能国力孱弱的?
无论帮谁,都是插手人族内部纷争,不仅违背天条,更会引得另一方怨恨,将仙界拖入无尽因果之中。这等亏本又不讨好的事情,为何要做?”
元景静静听着徒弟这番带着情绪却又逻辑分明的话,并未立刻反驳。
他知道夏蓝说得在理,仙凡有别,贸然干涉人间王朝更迭,确实是修行大忌,后患无穷。他深邃的目光看向夏蓝,那里面承载着更复杂、也更沉重的考量。
元景点了点头,神色凝重: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我在人间的眼线来报,说战场上出现了一个少年将领,在危急关头,似乎无意中用了仙法。虽然看不出是何门何派的路数...
夏蓝猛地抬头看向他,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声音都带着一丝颤抖:
师尊的意思是...可能是...安英?
但他旋即用力摇了摇头,像是要甩掉这个不切实际的幻想,语速极快地分析起来,近乎自言自语:
不,不可能。他在人界,我或许因为距离或别的什么阻隔感应不到,但他一旦动用仙法,我一定能感应到!他的灵丹...他的灵丹化给了我,与我同源,哪怕只有一丁点的灵力波动,我也绝不可能错过!会不会是有人冒充?或者是...是别的什么势力在布局?想引我们出去?还是...
他越说越快,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袖,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近乎偏执的推理状态,仿佛要将这突如其来的线索掰开揉碎,找出每一个可能和不可能。
元景看着他这副样子,心疼地叹了口气。
他伸出手,宽厚温暖的手掌轻轻落在夏蓝的头顶,揉了揉他有些散乱的发丝。
夏蓝一愣,下意识地抬头。元景身形高大,此刻微微垂眸看着他,那双总是深邃难测的眼眸里,清晰地映照出他的身影,里面盛满了毫不掩饰的心疼与担忧。
玉儿, 元景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带着一种能安定人心的力量,你说不是,那就别想了。
他的指尖轻轻拂过夏蓝微蹙的眉间,仿佛要抚平那里的焦虑:
既然你觉得不是安英,那便不必为此耗费心神。此事交给为师,我会派人去仔细查探,定会弄清楚那少年的来历和所用术法的根源。
他看着夏蓝依旧有些苍白的脸,语气不容置疑:你如今最重要的,是照顾好自己,还有墨尘。其他的,有为师在。
元景看着他逐渐冷静下来的神色,沉吟片刻,问道:“既然如此,你可要亲自去人间走一趟,确认一番?”
夏蓝沉默了片刻,眼中最后一点因“可能是安英”而掀起的波澜也彻底平复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清明。
他缓缓摇头,声音低沉却异常坚定:
“不必了,师尊。”
他抬眼看向元景,目光锐利:“若那少年将领不是安英,此举无疑是一个精心布置的局,目的就是引我离开凌霄山,离开墨尘和云溪。此刻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暗中窥伺,我岂能自投罗网?”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若他……当真是安英。”
夏蓝深吸了一口气,才继续道:“三年了。师尊,整整三年。他若是身陷囹圄不得脱身,那必然是被心魔所困,心魔被他彻底解除后才有办法施救。
而他若真的尚在人间,安然无恙,甚至还有余力在战场上施展仙法……那他更应该知道,凌霄山上有等他归来的师尊和师弟,有需要他承担的责任,有必须解释清楚的过往。”
“是他的错也好,不是他的错也罢,总要回来,当面说个分明。而不是躲躲藏藏,这不是解决问题的态度,这是逃避。”
“我相信我的安英。”
元景静静地听着,点了点头,语气沉稳而有力:
“没错。玉儿,你能如此想,很好。我们师门一脉,传承至今,纵有万般艰难,也从不该遇事避而不谈,缩首藏尾。”
他望向远方沉沉的夜色:“我想,安英那孩子……纵有千般不是,也绝非如此幼稚、不负责任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