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版印刷的诞生,如同最强大的催化剂,彻底引爆了铜都文明的知识传播速度。
短短数年之内,那些由何维口述、阿月和学者们整理编纂的《初等数学》、《力学入门》等一系列奠基之作,就被大量地印刷出来,送往都护府和渔港城的学堂。
一个以“铜都学宫”为中心的知识研究和教育机构,初步形成。
时间,就在这琅琅的读书声和工坊的锤炼声中,再次飞逝。
转眼,又一个十年过去了。
何维,依旧保持着他那二十一岁时的容貌,仿佛被时间遗忘。
在铜都城人的眼中,他已经从一个战神般的“王”,变成了一个近乎于“圣人”般的精神图腾。
他很少公开露面,只是偶尔会出现在学宫的“格物殿”里,指导年轻的学者们,进行一些在他看来简单,但在他们眼中却如同神迹般的化学实验。
何维的妻子,铜都城第一任执政官阿雅,已经四十七岁了。
在她的治理下,铜都城联盟进入了长达二十年的“黄金时代”。
城市的人口,稳定地增长到了近万人。
贸易的触角,延伸到了更遥远的森林和沼泽。
今天,是特殊的一天。
是铜都城建城以来,从未有过的一天。
根据何维亲手写进《基础法典》的根本法——执政官的任期,为十年。在完成两个任期,也就是整整二十年后,必须卸任,并由全体公民,选举出新一任的执政官。
今天,就是第一届“公民大选”的日子。
在过去二十年里,有500名自由民通过了严格的考核,以及时间的考验,获得了公民的身份。
此刻,他们都聚集在了学宫前的公民议事堂。
他们之中,有白发苍苍的军功元老,有年富力强的工坊主,也有刚刚从军队服役归来的年轻学者。
他们将在这里,投下自己神圣的一票,决定这座城市未来十年的走向。
现任执政官阿雅,坐在议事堂的主席台上。
岁月的风霜,在她的脸上刻下了衰老的痕迹,但她的眼神,依旧如同二十年前一样,冷静而坚定。
她的身边,坐着两个截然不同的候选人。
一个,是岩。
这位曾经的燧长老大弟子,如今已经是整个工匠区的领袖,是“技术派”当之无愧的代表。
他沉稳,务实,对城市的每一个建设项目都了如指掌。
他代表着铜都城“建设”与“发展”的力量。
另一个,则是已经成长为“磐石卫队”副统帅的何山。
他今年二十岁,身材高大,面容英俊,继承了何维的勇武,和阿雅的冷静。
他在北方都护府,服役了整整十年,从一个小兵,凭借着赫赫战功,一路晋升。
不久前,他才刚刚带领一支铁骑,剿灭了一股流窜到草原上的、来自更遥远西方的蛮族。
他,是“军功派”和“血脉派”共同拥戴的完美继承人。
所有人都以为,这场选举,将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新老交替的仪式。
何维的儿子何山,必将以压倒性的优势,接过他母亲手中的权杖。
当唱票的结果,由阿雅亲自宣布时,所有人都惊呆了。
“岩,三百零二票。何山,一百九十八票。”
“我宣布,铜都城第二任执政官,由公民‘岩’,当选!”
整个议事堂,陷入了寂静。
所有人都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结果。
何山,何维的儿子,竟然输了?
就连何山自己,也愣在了当场。
他看着那个沉默寡言,甚至有些木讷的工匠领袖,眼中充满了不解和失落。
岩,则同样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他甚至都没想到,自己竟然真的会被选上。
阿雅看着这一幕,脸上却露出了一丝欣慰的微笑。
她缓缓地站起身,亲自将那枚代表着最高行政权力的黑曜石“执政官”印章,郑重地交到了岩的手中。
然后,她对所有人,也对她那个还有些不服气的儿子,说出了这背后的原因。
“你们以为,这是一场意外吗?不,这,才是铜都城真正的意志。”
“何山,我的儿子。”她看着自己的长子,眼神慈爱而又严厉,“你很勇敢,很强大,是铜都城最锋利的剑。但是,这座城市,在经历了长达几十年的战争和开拓之后,它现在最需要的,不是一把更锋利的剑,而是一把能精耕细作的犁。”
“过去的十年,你一直在草原上征战。而岩,他则带领着工匠们,为我们修建路,改良水力纺织机,还为都护府,设计了可以抵御暴风雪的营房。”
“公民们,用他们的选票,做出了他们的选择。他们选择了‘建设’,而不是‘战争’。他们选择了‘稳固’,而不是‘开拓’。”
“这,就是我们铜都城之所以伟大的地方。在这里,决定未来的,不是血脉,也不是战功。而是,这座城市,在不同阶段,最真实的‘需求’!”
何山,缓缓地低下了他那高傲的头颅。
他第一次,对自己坚信不移的“强者为王”的理念,产生了动摇。
他明白了,母亲和父亲,为这座城市设计的,是一套远比他想象中更复杂的规则。
他站起身,走到手足无措的岩的面前,对着他,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岩执政,磐石卫队,将永远效忠于您,和您所代表的铜都城法典。”
他的这个举动,让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权力,完成了它第一次平稳的交接。
而退位后的阿雅,并没有选择休息。
她接受了议事会的任命,担任了铜都学宫第一任的——“学政”。
一个专门负责管理整个联盟所有教育、文化和科研事务的最高长官。
她,将接过何维的笔,去继续完成那项更伟大、也更艰难的文明奠基工作。
就在这场历史性的选举落幕的第二天。
何山,在经历了短暂的失落后,没有选择留在舒适的都城。
他放弃了副统帅的职位,申请以一个普通“百夫长”的身份,去往联盟最偏远、也是最危险的西部边境哨站——哭泣谷,去戍守边疆。
他用行动,证明了他对这套新制度的服从,也开始了他自己的历练之路。
而他的妹妹何月,在完成了长达十年的医护营服役后,也从学宫正式毕业了。
她拒绝了母亲让她留在身边担任“副学政”的邀请。
她背起了装满了草药和手术刀的行囊,带着几个同样年轻的毕业生,选择了另一条路——成为一名“巡回医师”。
她的目标,是走遍联盟的每一个角落,去为那些最偏远贫困的牧民和村民治病。
何维的两个孩子,在成年后,都用自己的方式,开始了对父亲建立的那套“公民”制度的实践。
何维站在学宫的顶楼,遥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脸上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
他知道,他种下的那颗种子,终于开出了花朵。
而他,也可以真正地,放心地,去做一件他已经思考了很久、也渴望了很久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