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由蓝色光点铺就的路径,悬浮在扭曲的光幕回廊之中,宁静、清晰,却散发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神圣的权威感。它与此地混乱破碎的时空基调格格不入,仿佛是一条被强行规定的、通往答案的捷径,反而更令人心生警惕。
“能量信号稳定,路径结构……看似坚固,但无法解析其能量来源和维系方式。”艾西亚的声音带着深深的疑虑,她的传感器在这条过于“完美”的道路前似乎都显得有些无力,“像是一种……投影,或者概念性的具现。风险无法评估。”
林宸凝视着那条路径,脑海中回响着那个平静却疲惫的意念。是那位元星廷首席科学家最后的馈赠与指引,还是一个针对他们这些“后来者”的、精心编织的陷阱?那清晰指向“时序中枢”的诱惑,与百晓生的警告、石板记录的危险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不安的张力。
没有太多时间犹豫。停留在原地同样危险,时空的混乱不会因他们的驻足而停止。
“保持最高戒备,我们进去。”林宸最终做出了决定,声音沉稳,“无论是什么,总要面对。这或许就是我们此行的终点。”
“穹宇号”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小心翼翼地驶上了那条蓝色光路。在舰体完全进入光路的瞬间,周围那些扭曲变幻的光幕骤然向后退去,仿佛舞台的幕布被拉开。一种奇异的稳定感包裹了飞船,之前无处不在的时间粘滞感和流速差异似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绝对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平衡。
飞船沿着光路自动向前滑行,速度不快,却带着一种无可抗拒的、被引导的感觉。舷窗外是流光溢彩的通道壁,不再映照外界的混沌,而是自行流淌着无数难以理解的、由纯粹能量构成的符号和数据流。
他们仿佛正行驶在一条由信息和规则构筑的桥梁上,通往某个宇宙的核心机密。
不知过了多久——在这里,时间似乎失去了度量意义——前方的光亮骤然扩大。
他们驶出了通道,进入了一个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广阔空间。
这是一个巨大的、完美的球形空间。壁并非实体,而是由无数不断生灭、组合、变幻的复杂几何光纹构成,如同一个动态的、笼罩一切的穹顶,散发出柔和而明亮的光芒,将整个空间照耀得如同白昼。空间内部空旷无比,唯有中心区域,悬浮着难以计数的、大小不一的水晶状结构。
这些水晶并非静止,它们如同拥有生命般,沿着某种玄奥的轨迹缓缓环绕、公转、自转。每一块水晶内部都流淌着璀璨的能量光华,折射出万千色彩,彼此之间由纤细的、跳跃的光弧连接,构成一个极其复杂、精密、且不断自我调整的巨大能量网络。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低沉的、仿佛来自宇宙深处的嗡鸣,那是无数能量流动、计算、维持平衡所发出的交响。
这里,就是静滞方尖碑的心脏——时序中枢。
而在所有环绕运转的水晶结构的中心,悬浮着一个简单的、由某种暗色金属构成的平台,宛如一个……王座。
王座之上,有一个身影。
它背对着他们,静静地坐在那里,仿佛已与这片空间、这些运转的水晶融为一体,亘古如此。
那不是生物。
它的轮廓近似人形,但构成它躯体的,并非血肉,而是某种……凝固的光阴流和高度凝聚的纯净能量。它的“身体”呈现出一种奇特的半透明质感,内部仿佛有无数细碎的、缓慢流转的星辰沙砾,又像是封存了亿万年的琥珀,流转着时光的韵律。它没有明显的面部特征,只有一个模糊的、仿佛由星光勾勒出的头部轮廓,散发出一种非人的、绝对的冷静与沧桑。
守夜人。
百晓生警告中提到的,元星廷记录里未曾详述的,静滞方尖碑最后的守护者。
就在“穹宇号”进入这片空间的瞬间,王座上的身影,动了。
它极其缓慢地……转了过来。
没有眼睛,但林宸能清晰地感觉到,一道冰冷、浩瀚、仿佛能穿透时间和灵魂的“目光”,落在了飞船上,落在了他的身上。
没有攻击,没有警告。一道平静的、毫无情绪起伏的、却直接响彻在每个人脑海中的意念流,如同冰冷的溪水流过:
【闯入者。你们踏足了不应存在的疆域,惊扰了被迫凝固的时光。】
它的“声音”没有性别,没有年龄,只有一种纯粹的、基于规则和逻辑的冰冷。
林宸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任何轻举妄动都可能招致毁灭性的打击。他通过飞船的扩音系统,让自己的声音回荡在这片神奇的空间中:“我们无意冒犯。我们为寻求答案而来,为摆脱追捕而来。”
【答案。】守夜人的意念重复了这个词,带着一丝近乎嘲讽的漠然,【每一个闯入者都寻求答案。答案意味着认知,认知带来变量,变量破坏稳定。此地的稳定,是用无尽的寂静和牺牲换来的。你们所谓的答案,可能是撕开封印,释放灾厄的钥匙。】
它的“目光”似乎扫过飞船,扫过每一个人。【我能感知到你们身上的力量碎片,与创造者同源,却又驳杂不纯。我能感知到你们身后的追兵,秩序的猎犬,他们亦渴望这里的‘答案’,用以巩固他们的‘绝对’,或摧毁他们无法理解的‘混乱’。无论何种目的,皆为变数。】
“灾厄?是指‘终末之影’?”林宸尝试追问,“元星廷的科学家们试图观测时间尽头,却引来了它,对吗?这里的静滞,是为了封锁它?”
守夜人沉默了片刻,内部流转的星沙似乎加速了少许。【观测?不,不仅仅是观测。是干预。是傲慢地试图修改既定的因果,涂抹时间的‘错误’。他们打开了不该打开的门,惊醒了不该惊醒的存在。‘终末之影’并非被引来,它一直都在时间的尽头。是他们的行为,为它提供了……溯流而上的锚点。】
它的意念中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极细微的、仿佛程序错误般的……情绪波动,像是某种沉淀了无数岁月的悲悯与无奈。【我的职责,非是守护秘密,而是维持‘静滞’。确保那扇门不再被推开,确保那锚点不被重新激活。所有闯入者,皆为潜在威胁。你们的求知欲,你们的求生欲,本身即是点燃导火索的火星。】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吗?”姬月忍不住开口,她的声音在这片空间显得空灵而清晰,“只能永远地将这一切封锁、静滞?元星廷失败了,不代表没有其他路径!”
守夜人缓缓地“看”向姬月。【代价。一切皆有代价。创造者们选择了他们所能付出的最大代价——永恒的静默与看守。你们,又准备付出何种代价,来换取你们渴望的‘答案’与‘生路’?你们的生命?你们的时间?还是……整个时间线未来的稳定性?】
这是一场超越刀光剑影的哲学与逻辑的博弈。守夜人并非邪恶,它只是在冰冷地执行着它被赋予的最高指令——维持静滞,排除变数。它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镜子,映照出他们抉择背后可能蕴含的巨大风险和责任。
林宸感到一种沉重的压力。他知道,言语恐怕无法打动这个由规则和使命构成的守护者。
果然,守夜人的下一道意念,断绝了所有谈判的可能。
【评估结束。闯入者携带过高变数因子,拒绝离去。判定:威胁。启动守护协议。】
它那由凝固时光构成的手臂缓缓抬起。
刹那间,整个时序中枢沸腾了!
周围那些原本有序运转的无数水晶,猛地爆发出刺目的光芒!连接它们的光弧变得狂暴,如同亿万条愤怒的闪电鞭挞着空间!那低沉的宇宙嗡鸣瞬间变成了尖锐刺耳的、仿佛时间本身在断裂的嘶鸣!
球形空间的光壁剧烈扭曲,色彩疯狂流转!
最为可怕的是,空间内的时间流,开始变得前所未有的狂暴和混乱!
不再是之前回廊中相对区域化的快慢差异,而是彻底失去了所有规律!时间在这里变成了可以被随意揉捏、扭曲、撕裂的武器!
林宸感到一股可怕的凝滞力场包裹而来,试图将他、将整艘飞船彻底冻结!与此同时,另一股狂暴的加速时间流又如同巨锤般砸下,试图让他们瞬间衰老崩解!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同时作用,仿佛要将他们撕成碎片!
“规避!”林宸大吼,星穹之力全力爆发,试图稳定飞船周围局部的时间场!
“穹宇号”剧烈震颤,护盾能量以恐怖的速度消耗又补充,艾西亚尖叫着汇报各种系统报警,飞船如同暴风雨中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倾覆!
守夜人依旧静静地坐在王座之上,只是抬起了手。它仿佛一个冷漠的指挥家,正在指挥着一曲由时间本身演奏的、毁灭的交响乐!
一道能量光束从熊罴的枪口射出,但在离开枪口的瞬间,其速度就被无限延缓,如同慢镜头般艰难地向前推进,最终能量耗尽,消散在空中。
姬月斩出的剑芒,则在某些区域突然加速到不可思议的程度,瞬间击打在远处的光壁上,爆起一团耀眼的火花,却无法触及守夜人分毫。
他们的攻击,甚至无法靠近那个王座!
守夜人调动时间的力量,能将攻击延缓、加速、甚至偏转反弹!它自身仿佛立于时间之外,冷漠地注视着在时间乱流中挣扎的闯入者。
谈判破裂,战斗以最艰难、最不可思议的方式展开。
团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苦战。他们面对的,不是一个拥有实体的敌人,而是时间本身的暴怒!每一步移动,每一次攻击,甚至每一次思考,都可能陷入骤快骤慢的时间陷阱之中。
林宸咬紧牙关,星穹之力以前所未有的强度运转,努力感知、预判、并对抗着那疯狂变化的时间流,试图为同伴创造机会。
然而,守夜人的力量仿佛无穷无尽,这片时序中枢就是它的领域,它的神国。
他们如同落入蛛网的飞虫,挣扎得越猛烈,束缚就越紧。
绝望,开始如同冰冷的毒液,悄然渗入每个人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