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封信,像一滴墨,无声地融入了漆黑如海的国际情报网络。
何维的生活,重新回到了那种外人看来枯燥无比,他自己却乐在其中的节奏。
他白天待在集团总部,处理各种因为封锁而引发的突发状况。
夜晚,则一头扎进红星厂那个专属于他的小实验室。
他正在用最原始的办法,尝试“复刻”一台光刻机的核心部件——光源系统。
他知道,想在短期内造出完整的机器是天方夜谭。
但只要能把光源、工件台、镜头这三大系统中的任何一个,向前推进一小步,未来他们就能少受一分制约。
时间,在电焊的弧光和机油的气味中,一天天过去。
半个月后,坏消息的冲击,终于达到了顶峰。
集团仓库里,最后一批从香港抢运回来的进口芯片,正式入库。
那条曾经带来无限希望的海外补给线,被彻底切断了。
更致命的打击,来自生产一线。
红旗动力总厂的一号生产线上,那台最核心的,从德国进口的曲轴磨床,突然发出了刺耳的异响,随后彻底停摆。
红色的故障灯,在喧闹的车间里,像一只不祥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每一个人。
负责生产的陆国兴,接到电话后,第一时间赶到现场。
他看着那台趴窝的“洋玩意”,和围在旁边束手无策的德国专家,急得满头大汗。
“怎么回事?修不好吗?”陆国兴扯着嗓子问。
带队的德国工程师,一个叫汉斯的年轻人,无奈地摊开手。
“陆先生,是控制系统的核心模块烧了。这个模块是加密的,我们也没有权限修复。唯一的办法,就是从德国总部,重新订购一个新的模块。”
他说完,自己都觉得这像一个笑话。
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别说订购一个新模块,就算是一颗螺丝钉,他们都别想从德国运过来。
“这不就是一堆废铁了吗!”陆国兴气得把手里的安全帽,重重地摔在地上。
这条生产线,承担着集团超过百分之六十的发动机生产任务。
它停工一天,就意味着几十台发动机无法下线,意味着上百万的直接损失。
整个集团的心脏,被扼住了一半。
车间里,弥漫着一股绝望的气息。
就在这时,何维穿着一身蓝色的工作服,不紧不慢地走进了车间。
他看了一眼那台瘫痪的机器,又看了看旁边屏幕上闪烁的德文故障代码。
他没有说话,只是走到机器的操作台前,打开了控制柜。
“何总工,没用的。”汉斯苦笑着说,“这是我们公司最先进的‘西门子880’系统,没有原厂的秘钥,谁也进不去。”
何维没有理他。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块烧毁的,如同焦炭的电路板。
在他的视野中,启示AI已经将这块电路板的完整结构图,以及数据流动的路径,清晰地呈现在了镜片上。
【分析开始……模块功能:主轴转速与进给速度协同控制。核心算法:pId闭环反馈。故障原因:功率放大芯片过载击穿。】
【解决方案推演……方案一:修复原模块,成功率低于百分之一。方案二:替换模块,无备件。方案三:绕过电子控制,采用机械式协同控制。】
何维的嘴角,微微上扬。
他转过头,对身后的陈博和几个老师傅说:“把电控柜的电源彻底切断。”
“然后,去工具库,给我找几块凸轮毛坯,还有一套微调螺杆过来。”
“何总工,您这是要……”陈博愣住了。
“既然‘电子大脑’坏了,那我们就给它重新装一个‘机械大脑’。”何维的语气,平静而自信。
“我要用最古老的办法,让这台机器,重新听懂我们的命令。”
车间里的所有人,都用一种看神仙的眼神看着何维。
用机械结构,去替代精密的电子控制系统?
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但他们又不敢怀疑。
因为,眼前这个年轻人,已经创造了太多次,化腐朽为神奇的奇迹。
接下来的一天一夜,何维就住在了车间里。
他亲自画图,亲自上手,带着一群最顶尖的老师傅,就在那台德国磨床旁边,用车床和铣床,硬生生地,打磨出了几块形状怪异,却又充满了某种韵律感的空间凸轮。
他用这几块凸轮,和一套精密的杠杆连杆机构,组成了一个全新的,纯机械式的协同控制器。
当这个看上去有些简陋,甚至有些可笑的“机械大脑”,被安装到那台磨床上时。
当何维亲手摇动控制手柄,那根沉寂了两天的机床主轴,伴随着进给拖板,再一次平稳而精准地,转动起来的时候。
整个车间,爆发出了一阵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
那个德国工程师汉斯,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感觉自己的世界观,被彻底颠覆了。
他无法理解,这个中国人,是如何用一堆铁疙瘩,实现了只有最先进的计算机芯片才能完成的复杂协同动作。
这在他看来,不是技术。
这是魔法。
何维解决了眼前的危机,但他心里清楚,这只是杯水车薪。
他们不可能把每一台进口设备,都进行这样的“魔改”。
他们需要自己的“大脑”,自己的“神经系统”。
他们需要钱立群。
时间,又过去了十天。
美国,新泽西州,贝尔实验室。
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钱立群的办公桌上,投下几道狭长的光斑。
他刚刚结束了一场令人沮丧的部门会议。
他那个关于光刻胶新配方的研究提案,再一次被他的导师,也是部门的主管,史密斯教授,以“技术风险过高,商业前景不明”为由,直接驳回。
史密斯甚至用一种带着些许嘲弄的口吻对他说:“钱,我知道你很聪明。但这里是贝尔实验室,不是让你搞那些异想天开的个人爱好的地方。我劝你,还是把精力,放在那些更成熟,也更容易出成果的项目上。”
钱立群回到自己那间狭小的办公室,心中充满了苦涩和压抑。
他知道,史密斯不是不明白他研究的价值。
他只是,在刻意地打压自己。
因为,他把他当成了最大的竞争对手。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了两下。
一个穿着清洁工制服的,面孔同样是东亚裔的中年男人,推着清洁车走了进来。
“先生,打扰了,我来收一下垃圾。”他用带着浓重口音的英语说。
钱立群点了点头,没有在意。
那个清洁工,在收完垃圾桶里的废纸后,直起身,走到钱立群的办公桌旁。
他装作擦拭桌子的样子,用身体挡住了门口的视线,然后,以一种快得让人几乎无法察觉的动作,将一封没有任何标识的,最普通的白色信封,塞进了钱立群桌上一本摊开的书里。
整个过程,不到两秒。
做完这一切,他推着车,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离开了办公室。
钱立群皱了皱眉。
他看着那本摊开的《固体物理导论》,和书页间多出来的那个白色信封,心中瞬间警惕起来。
他立刻起身,关上办公室的门,甚至拉上了百叶窗。
他小心翼翼地,用一把裁纸刀,挑开信封。
里面,只有一张折叠起来的信纸。
信纸上,没有称呼,没有落款。
只有两组,他既熟悉,又无比陌生的,数学和化学符号。
当他的目光,落在那行关于“模糊逻辑自适应”的推导公式上时,他的瞳孔,猛地收缩了。
作为控制理论的专家,他一眼就看出了这个算法的革命性。
这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甚至连想都未曾想过的,全新的思路。
它就像一道来自未来的闪电,瞬间劈开了他脑中所有固有的思维定式。
而当他看到信纸下半部分,那个被修改过的,“环脂族化合物”的化学结构式时。
他的呼吸,彻底停止了。
他猛地从抽屉里,翻出自己那厚厚一叠,写满了失败数据的实验记录。
那个困扰了他整整一年的技术瓶颈。
那个让他夜不能寐的“酸扩散”难题。
在这张小小的图纸面前,竟然被如此简单,如此优雅地,一笔化解。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随即,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狂喜和战栗,从他的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拿着那张薄薄的信纸,双手因为激动而剧烈地颤抖。
这不是一封信。
这是一个神谕。
这是一个来自未知的,远比他自己强大无数倍的,神秘同道的召唤。
对方在用一种他无法抗拒的方式告诉他:你所追求的一切,在这里,都只是起点。
钱立群的眼中,燃起了前所未有的火焰。
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三天后。
京城,一间普通的四合院里。
赵东升手中的那部红色电话,急促地响了起来。
他拿起电话,只听了三秒钟,就猛地站起身,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激动。
放下电话,他用最快的速度,拨通了红旗工业集团的专线。
电话那头,是何维平静的声音。
赵东升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但他语气里的颤抖,却怎么也掩盖不住。
“小何。”
“大洋彼岸,有回音了。”
“对方只回了四个字。”
赵东升一字一顿,郑重地念道:
“鸿雁,南飞。”